卷一 第一章 風回小院誰與度(1 / 3)

青樓妙手(青門係列之一)(雲中葉)

序曲

傍晚,陰沉沉的,紋風不動。

那是一間簡陋的大廳,室內肮髒而雜亂。大廳裏人很多,聲音很響,然而所有的人似乎都忘記了角落裏的那個被捆綁得猶如一個粽子一般的孩子。說是孩子,其實年齡應該也在十五六歲了吧!此刻,他饑腸轆轆、瑟瑟發抖、膽戰心驚,萎縮在角落裏已經很長時間了,以至於他的四肢他的眼神都變得麻木不仁,失去了知覺。他的目光空洞地投注在山寨裏歡慶的強盜身上,在他視線能夠觸及的範圍之內,沒有任何人在乎他的生死。他既怕他們想起他來一刀把他捅死,又怕他們就這樣把他遺忘直到他活活餓死。

他不是怕死,他隻是還不能死。

這是一個規模不小的寨子,那些強盜們瓜分著本該是屬於他的財產。如果不是那場突如其來的浩劫,他此刻還待在溫暖舒適的家裏,享受著爹娘的疼愛。

爹狠狠地抱住他,告訴他無論如何都要將家傳絕學延續下去,告訴他再怎麼困難都要活下去。

娘親狠狠地親了他一口,抱著十歲的妹妹衝向另一處火海。

是的,他們家,到處都是火光衝天的刺目驚心。

他不知道爹娘和妹妹怎麼樣了,他們是否也能夠像他一樣,至少還能繼續苟活。如果爹娘沒事,他們一定會想盡辦法把他救出去。他的心裏微微騰起了一絲希望。他試著吞咽,覺得喉嚨一陣刺痛,每一次呼吸都疼痛難忍。但是,這疼痛至少證明他還活著。一天之前,他還是父母嬌弱尊貴的掌上明珠;然而此刻,他竟然不可思議地學會了忍耐。

“頭兒,這個小鬼拿他怎麼辦?”這些強盜到了山寨,就紛紛扯下了麵罩,這令他更加害怕。此刻說話的人尖嘴猴腮,目光遊戈飄忽,看上去非常一副奸詐的模樣,“他看到了我們的真麵目,我們肯定不能放走他的。”少年的心沉了下去,好不容易拽住的希望之線“嘣”地一聲斷裂開來。

那個“頭兒”轉過頭來,黑色的頭發淩亂地披在碩大的腦袋上,有幾股油膩的頭發遮住了曬得棕色的臉頰。他的眼睛很大,眼珠子暴突出來,惡狠狠地在少年身上打轉,令少年不寒而栗。“你以為我不知道麼?不過我們既然受人委托,自然要遵照別人的旨意辦事,否則就是壞了規矩。”他的嘴巴寬闊,一張嘴,焦黃的牙齒就肆無忌憚地露了出來。盡管少年此刻腹內空空,他仍然有一種嘔吐的感覺。

那個尖嘴猴腮的家夥逼近了少年,好奇地上下打量著他:“頭兒,你說這個小家夥能值那麼多錢嗎?難道他竟然會是個寶貝不成?侯……”

“閉嘴!”“頭兒”狠狠地扇了手下一個耳光,陰鷙的目光地落到少年的臉上,但少年顯然已經嚇傻了,根本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頭兒”略略放心,凶狠地盯著手下:“嘴巴關緊點,不然你可能會連怎麼死都不知道!”

那個手下唯唯諾諾,捧著半邊腫起的臉頰,再也不敢吱聲。

少年幾乎就要哭出聲來,卻終於倔強地忍住了眼淚。

“頭兒”的目光在少年臉上遊戈,忽然“咕”地咽了一下口水,這個少年郎,真是個男娃子嗎?他的美豔他的嬌嫩……“不會是女扮男裝的吧?”

他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但少年卻聽得清清楚楚,心髒忽然劇烈地跳動起來。

“頭兒”的手淫褻地伸向他的臉龐,他驚恐地尖叫了一聲,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奮起掙紮,滾了開去。

“嘖,力氣還大得很哪!”“頭兒”的興趣更加濃厚了,眼睛裏的光芒讓他不寒而栗,“讓大爺我給你驗明正身。”

他拚命地搖頭,忍了好久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爹啊,娘啊,不是他不想活下去,不是他不孝,可是,可是……驚怒交集,他驟然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恍惚聽到房子裏傳來痛苦的喊叫聲。他朦朦朧朧地睜大眼睛,屋子裏已經很黑了,偶爾有火光閃過,也馬上熄滅了。但這微弱而迅速的火光,卻足夠讓他看清楚,房子裏的強盜遭遇了巨大的不測,黑暗中他甚至能夠聞到濃烈的血腥味。喊叫聲廝殺聲戛然而止,寂靜覆蓋了一切。他屏息不動,感覺到有一雙輕輕的腳步移到了他的身邊。

房子裏非常安靜,靜得他能夠聽到自己心髒的跳動聲,忽快忽慢,忽輕忽重。

有風微微在他鼻息間飄過,一隻柔和的手取走了塞在他嘴裏的臭抹布,從那隻手上傳來了清淡而甜美的芬芳,仿佛有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滌蕩了無邊的黑暗、恐懼、血腥。他不規則的心跳忽然安靜了下來,他不知道這個人的身份來曆,但是,他有種感覺,他應該是安全了,他的屈辱他的災難結束了。

正是暮春時節,城中瀲灩居的院落中,錦簇的花團與茂盛的青草藤蔓在習習晚風中輕輕搖曳,送出濃鬱而醉人的花香。柔和而朦朧的暮色剛剛將花葉淡淡地籠住,瀲灩居內,已經高朋滿座,衣香鬢影,笙歌陣陣,猜拳劃令不絕於耳。

瀲灩居處於煙閣樓的東南麵,大廳寬敞明亮,錯落有致地擺滿了矮幾軟椅,十多位客人或坐或躺,懷裏倚紅偎翠,眉飛色舞。二樓的走廊扶手上,零零落落地坐著幾個眉目秀麗的女子,有的懷抱琵琶,有的纖手弄琴,叮叮咚咚的樂音繞梁不絕。

這一派浪漫旖旎的氣氛中,有一名女子格外引人注目。她斜斜地倚靠在窗棱下一張長軟墊上,一手支著下頷,體態舒閑,姿勢撩人。雪白的足踝在暗紫色的羅裙下露了出來,白得觸目驚心又令人神魂顛倒。但她那雙黑白分明但又似蒙上一層迷霧的動人眸子卻分明潛藏著一抹冰寒的光芒,叫人隻敢遠觀而不敢近褻。她黑緞子一般的長發鬆鬆地攏在腦後,發髻上橫著一枝金簪,閃爍生輝,和著那玄黃美玉的耳墜,越發美豔動人。她的年紀絕不超過二十五歲,正是女人一生之中最為嫵媚的黃金歲月。而她最使人迷醉的既非那銀鈴般的嬌笑聲,也非眉眼之間的放浪形骸,而是配合著動人體態顯露出來的那嬌慵懶散的豐姿,那成熟迷人的風情,和那冷豔至極的氣息。當她收斂了笑容時,那冷漠的表情使人心寒;而當她溫柔淺笑時,如花的嬌顏又叫人情動不已。

此刻,她低垂著眼簾,濃密漆黑的睫毛猶如蝴蝶的羽翼,曖昧地遮掩了她黑寶石般晶亮的明眸。看上去,她似乎已經昏然欲睡,隻有她身邊的丫鬟才能從她眼角偶爾閃爍的寒光中洞察到她形同豹子的警覺。

這個神秘而妖豔的女子,正是瀲灩居的老板傾央。沒有人知道她從什麼地方來,自然更沒有人知道她的身世背景。大家隻知道,三年前傾央是煙閣樓的花魁,名動京城,一度讓昌平侯父子為了她反目成仇。後來昌平侯叛亂事發,傾央也忽然銷聲匿跡;三年後傾央卷土重來,成為瀲灩居的老板娘,瀲灩居成為煙閣樓最火爆的勝地,老板娘傾央再度豔名遠播,冠絕京城,令無數客人心甘情願一擲千金,隻為博得老板娘傾城一笑。然而真正吸引客人的卻是老板娘一手出神入化的醫術。瀲灩居的客人非但能夠享受到姑娘們的柔情蜜意,還能解去一身不可告人的病痛。

三年來,瀲灩居的生意越來越紅火,瀲灩居的姑娘們自然功不可沒,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真正的核心力量是瀲灩居風華絕代的老板娘。瀲灩居從來沒有去而不返的客人,因此,聚集在瀲灩居內的客人多是以前的老客戶。當然,其間不乏有一些慕名而來的新客人,而這些新客人,對於老板娘的興趣往往會超越瀲灩居內所有的姑娘。但老板娘卻今非昔比,似乎真的退隱幕後隻為姑娘們做嫁衣了。盡管誰也沒有見過老板娘的手段,然而沒有人敢在瀲灩居找老板娘的麻煩。不過不敢隻是他們清醒時的表現,而一旦這份清醒迷醉在燈紅酒綠之中了,那麼意外就會姍姍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