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1 / 3)

越離歌巡視了幾戶族人的田產,再回到離宮已是傍晚。倒塌的書齋正在阿呆的修複下日漸完整,怎麼沒看到平蕪來幫忙?他當他是才子就可以不幹事是不是?

最近他很奇怪噯!也不擔心朝廷將要對他下的責罰令,成日裏窩在放滿了書籍典藏的閣樓上,也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她倒要瞧瞧他在折騰些什麼玩意,離歌放輕腳步慢慢向閣樓靠近,走到他的身後,見他正抱著一大摞的書不知在翻看些什麼。她也不出聲,探出頭跟他一道看起書上的內容。

他在看的怎麼都是司馬相如和卓文君之間的故事,莫非他興起寫傳奇的念頭?

“喂!你在幹嗎?”

身後突然有人朝你嚷,嚇得平蕪連連後退,“你幹嗎嚇我?”

“你沒做錯事慌什麼慌?”分明是心裏有鬼。

平蕪現在沒心情和她鬥嘴,他的研究已經有所進展,現在初步可以確認這幅字真的出自司馬相如之手,如果找不到推翻的論據,這幅畫將足以承擔修繕離宮的費用。

他埋首於書堆中,離歌不甘心被冷落在一邊,不時地對他毛手毛腳——拽他的衣衫或者拉他的頭發。

“你到底在找什麼呢?”離歌撿起他安放在書案上的那幅字,興趣缺缺地睇了一眼。這幅字看上去好熟悉,像是在哪裏見過。究竟在哪裏見過呢?她用力地想……用力地想……

好吵!離宮外麵怎麼這麼吵,誰敢打攪她的思考?

離歌想也不想就衝了出去,平蕪樂得她不在,可伸長的耳朵分明聽見離宮外的爭吵聲中有“忘老頭”這三個字。他不敢輕視,急忙跟著她走了出去。

“吵什麼……”離歌嚷起來的聲音在見到忘老頭的瞬間梗住了,他怎麼會被眾人揪倒在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見到族長,族人們頓時騷動起來,“這老頭居然偷了離宮中的東西拿到當鋪當錢,幸虧當鋪的掌櫃一眼就看出那是先族的陪葬品,這才逮住了這不知死活的老頭。”

完了,平蕪這才驚覺自己闖禍了。這些古董平日裏放在廚房都沒人動,他以為隨便拿個一兩件給忘老頭換錢絕對不會有人發現,誰知道這些多事的人會挑起這麼大的事端。

他心虛地瞥了一眼離歌,發現她也在看著他。

忘老頭絕不會進離宮,更不會想到要拿漢白玉的鴛鴦壺去換錢,這世上能想到拿白玉去當的貪錢鬼恐怕隻有平蕪那小子。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站在離宮的階梯上,她小聲地責問他,不想丟他的臉,更不想傷自己的威風。

眼見忘老頭被推倒在地,平蕪再不說怕就來不及了。他將事情的經過大致描述了一遍,本以為離歌會有所心軟,沒想到她的臉色更難看了。

她什麼也沒說,走到忘老頭的麵前冷冷地注視著周遭的人,“鬆手!全部給我鬆手!”她的族人何時變得如此野蠻,看來她最近要對他們加強族風的教育了。

忘老頭慢慢地抬起頭卻不敢正視她的眼睛,怕再度看到充滿厭惡和憎恨的色彩,更怕被自己的女兒視為賊。

“那不是族長的陪葬品,那是仿造的,不值錢。”離歌平靜地說完,捧起那尊漢白玉的鴛鴦壺默默地回到紅漆大門跟前。

想要看熱鬧的族人紛紛散去,周遭的空場上就隻剩下平蕪、忘老頭和離歌三人。

總要找點兒什麼來說才好啊!平蕪瞧瞧離歌,再看看忘老頭,忽地揚起手上的那幅字,“我已經鑒定出來了,這的確是司馬相如的真跡,碰到好的買家,絕對能換得千金。伯父,您拿去換錢給阿毛看病吧!”

忘老頭並不伸手接畫,反倒直直地望著離歌的側影。她真像她娘啊!長得像,連眼神都像極了。

“這還是我第一次替別人鑒別古物呢!說不定我在這方麵會大有成就,搞不好不當官我也能賺錢。”連平蕪都有點兒受不了自己的嗦,可這時候太冷的場麵除了帶來尷尬,什麼也解決不了。

算了,還是放棄吧!平蕪認命地走到離歌麵前,“這全是我的錯,是我想出的餿主意,與伯父完全無關,你要怪就怪我,要生氣就對我發火。或者,你想打我?”在男人的世界裏,一不高興動手打老婆的大有人在。這裏既然是母係氏族,反過來的規矩應該沒什麼不同吧!

想到他竟然背著她跟忘老頭有所往來,還不告訴她,離歌就火大,“你知不知道,你所做的事已經有條件將你送進宗廟剁去雙手了?”

好野蠻的族規,居然要剁了他可以寫書法的手,“東西已經還回來了,伯父可以用這卷司馬相如的真跡去換錢,大家皆大歡喜……皆大歡喜。”惟一痛苦的人就隻有他,將要每天對著離歌的冷言冷語,外加時不時地諷刺挖苦。

如果一切可以如他想象中的那麼簡單,她何必勞神費心這麼多年。全是他,全是麵前這個形容枯槁的老頭,如果不是他……

“你為什麼要出現?你為什麼不繼續待在深山裏,做一個忘記過往的忘老頭?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行為很可能會牽連平蕪這個笨蛋被趕出族裏,我也會和娘一樣被迫在宗廟中休了他。”

平蕪一怔,再去看忘老頭,他的臉色在瞬間變得慘白,這一次離歌真的傷害到他了。

可是,傷得還不夠,至少未能減輕離歌這些年的痛苦,“在你心中隻有弟弟最重要嗎?弟弟死了,你要拉著娘陪葬。現在,鄰居家跟弟弟差不多大的小孩要死了,你又要拉著我一生的幸福陪葬嗎?”

不!不是這樣的,爹不是要毀了你的幸福,爹是真的希望你能把我和你娘未完成的快樂一並完成——隻是這些話,忘老頭如何也說不出口。

“自小你就偏愛弟弟,每次我想跟你親近總被你推到娘的身邊。有時候,我甚至覺得自己不是你的女兒。後來你和娘分開,我時時爬上山腰躲在大樹後麵偷看你。我不敢去找你,怕你厭棄我,更怕你不準我再去看你。”

這種經曆一直延續到娘病重的那段日子,她親自跑去找他、求他,希望他能回到娘的身邊,終於……他還是拒絕了。那時候她就想,如果弟弟還活著,也許爹不會心狠至此。不!如果爹最鍾愛的弟弟還活著,爹根本不會跟娘分開。

該離開的人是她,該死的人也是她。

“我從那時候起就暗自做了決定,這一生無論多苦多難,絕不去找你,絕不!你現在又來找我做什麼?”她的話音中帶著幾乎不可察覺的哭腔,平蕪聽出來了。

她沒有外表看似的那麼堅強,身為族長,很多時候她逼著自己不準哭,眼淚卻沉澱在了心底,等著釋放的時機。

“是我的錯,這一切全都是我的錯。”聽到女兒隱藏了多年的心結,忘老頭這才發覺自己做錯了很多事。

他不是不疼女兒,隻是按越族的規定,上一任族長所生的女兒中將要挑選出最賢能的接任族長一職。他們沒有其他女兒,所以離歌從小就開始學習族長所要擔負的重任。相比之下,反倒是兒子更多的陪在他身邊。漸漸地,即使離歌靠近他這個爹,他也會不由自主地將她推給她娘照顧。

他以為這是為離歌好,為她的將來考慮,孰料所有的一切隻是在她的心中留下深淺不一的傷痕。有一天,撕扯的力道大了,所有的傷痕便血淋淋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再留下隻是徒增她的煩惱罷了,她是一族之長,她必須支撐起所有的重擔,他這個做爹的不該再讓她難過。

忘老頭無語地想要離開,身後一股巨大的力道將他拉到了離歌的身邊,“告訴她,你為她擔心,你關心她的一切。那天夜裏,當離歌被困在書齋裏的時候,你是惟一願意不顧一切衝進去救她的人。”

她知道,那一夜她看到了他蒼老的身影。她想甩開過往的包袱重新開始快樂的生活,卻有一根無形的牽絆拴住她的腳,讓她邁不開步子。如果徹底地甩開他能讓她快樂,她要自私一回,隻這一回。

眼見這父女倆用沉默冰凍著對方的心,平蕪再也受不了地插了進來,“你們這是何苦?明明關心著對方,也想得到對方的關心,為何互相為難?你們難道都不害怕嗎?”

他停在離歌的麵前,“你曾經說武後娘娘即使得到鳳凰霓裳也無法擁有快樂,我問你,難道你傷害了伯父,你就會快樂嗎?人生無常,你娘不也是說去世就歸天了嗎?我相信,當伯父知道你娘去世的消息一定比你更難過。他以為還有機會再相見,還有機會償還兩人間的恩怨。所以他咬住男人的自尊不肯鬆口,他萬萬沒有想到機會就這樣消失了,從此再不複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