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娘為什麼要把我送到這裏來?我……我隻想在她身邊!我不要一個人!”小小的女兒哭著喊著。她從來沒有說過這些,連在她母親的麵前也是安靜得像個布偶。這也是像了璿璣,什麼話都憋在心裏,從不肯輕易告訴別人。
“你娘是為你好!你現在還小,不懂這許多,等你長大了,你就會懂的!”振鏞怎肯告訴她,她母親真正的名字在世人眼中早已屬於死人!他隻有抱著孩子傷心落淚。
“我現在就要懂!為什麼大皇姐三皇姐都有娘親陪,我就沒有?我娘還活著,才不像二皇姐說的那樣沒有娘!我娘沒有不要我!”
他一直以為夜露有著璿璣也不如的早慧,可見到女兒這樣掉著眼淚跺著腳,心裏也酸澀難當,“你娘要你的!你娘要你的……”
夜露哭了半天,收住淚,哽咽著問:“娘呢?娘好些了嗎?”
“好些了,過了秋天就該好些了。”璿璣這兩年依然時時做噩夢,連常如意也束手無策。
“今夜過去城南,爹爹不要提起方才的事。”在蓬萊山莊,宮人隻稱振鏞璿璣作老爺夫人,與普通人家一樣。夜露自幼也隻稱振鏞璿璣作爹爹娘親。
“爹爹知道。”這話也該由他來提點,卻不想這個女兒竟這般懂事,即便是伶俐如陸妃所調教的景珊也未必有難兒這般。
璿璣在佛堂做了晚課,見承幽領了歡娘進來,便含笑放下手中的紫檀佛珠,自蒲團上站起身,“可是難兒來了?”
“是的,就快到了,我先來報信。”歡娘這些年每次見到璿璣總似看見謫仙人,她日日做著早課晚課,抄著佛經,看著佛書,畫著離塵出世的菊花蘭草,竟是越發的不食人間煙火,飄然若仙。雖然言語依然妥帖,行事依然周密,可是就是不像普通的嬪妃,哪怕她們那一身的打扮決不輸如神妃仙女。
“是嗎?”璿璣垂首,顫著手理了理衣衫,抬頭道:“我們出去吧,到廳上去。”
剛在廳上坐下,夜露搶在振鏞前麵進了廳,盈盈下拜,“女兒見過母親。”
“快起來吧,坐!”璿璣盈盈笑著,“振鏞,坐呀!”她把他迎上上位。
“櫥下燉了燕窩粥,是我做的,我讓她們去盛來。”她一如普通婦人迎接遠途歸來的丈夫女兒,平靜樸素的言語下壓抑著歡天喜地。
“好啊!”夜露笑著看璿璣,隻有在這裏她才覺得輕鬆。
“你快坐下吧,別累著。”振鏞拉她坐下,“今日你的氣色不錯啊,終於好些了。”
璿璣頷首,“讓你擔心了,守了兩夜了。”
“你的身子好了,我才放心啊!”他情不自禁要去擁住璿璣。
璿璣退開,“該叫女兒笑話了。”回頭去看正看得津津有味的女兒,問道,“兩幾日可好?”
夜露綻放出令母親安心的明媚笑容,“難兒很好。難兒的字也寫得很好,快要超過娘親了呢!涵源殿有位文太傅聽說我是娘的女兒,還給我看過娘少時的文章呢!寫得真有意思!”
“看,該是你被難兒取笑了吧!”振鏞指著略有羞澀的璿璣大笑。
璿璣驚他這一笑,竟也惱了,“太傅也說過我的不輸於你,如此說來你也不見得如何!還笑別人,豈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振鏞也不氣,“難兒,你看看你娘,竟還是小孩心性!都不你笑話了!”
夜露笑而不語,看見侍女,就道:“燕窩粥來了,喝粥喝粥!”
“權且饒了你這回!”璿璣端了碗喝粥。
“好好好,你厲害你厲害!”振鏞也趕快端起碗。隻要她高興,什麼都好。
侍女竊笑下去。
夜露忽然感傷,要是日日這樣多好!爹爹隻是一個普通商人,或者小小的官吏,每日結了生意或者辦了公務,就回到家中和娘鬥鬥嘴,大家用些消夜,多麼好!
安靜的室中,璿璣進來。振鏞自貴妃榻上起身,“難兒睡了?”
“睡了。”璿璣歎口氣,“難為這孩子如此貼心。”
振鏞上前自身後環抱著璿璣,將頭靠在她肩上,“她真是上蒼的恩賜!”
“是啊!”璿璣縱容自己將頭靠到振鏞耳邊,“她是個好孩子。”
“對了,我給她找了個琴師,她想學琴。”振鏞想起來,“她似是很喜歡那琴師。”
“琴師?”璿璣一驚,這倒沒聽歡娘說起。
“怎麼?嫌人家門第低?”振鏞笑問。他的大女兒坤儀今年正好是二八芳齡,就是以對方門第低叫她母親阮妃推了兩門親事。
“這倒不是,像難兒這樣……要什麼門第呢?由她喜歡就是了,隻是要老實人家的才好些,少些是非。”璿璣淡淡道,“再說這還早了些,她才幾歲?”
“也是,難兒的事倒不急。”振鏞也笑了,自己怕是教那對母女纏糊塗了。
璿璣看他失笑,心中了然,“對了,那琴師多大年紀了?”
“十六。”振鏞答,“西疆玉源人氏,家中的獨子,父親是員外,母親是人家的側室。”
“玉源?”她心中一動,這麼巧?“那地方是產玉的名地,怎麼他卻做了琴師?”
“說是喜歡琴,想見見世麵,又確實有些才氣,所以就做了琴師,不到一年就在教坊出了名。”
“是這樣。”
“人也生得好,我們難兒會喜歡也不奇怪。”振鏞倒是樂見其成。至於他家中的事,在普通人家或許會棘手些,在他們難兒的幸福麵前卻不能算什麼麻煩。
“再看看吧,早呢!”女兒的歸宿的確是她心頭的一塊大石,但她卻也不敢輕許。她時日無多,守不得一生一世,對難兒放心不下。
“倦了吧?那就早些睡吧。”振鏞拉她到榻上。
藕色錦帳垂下,鎖住一簾無邊的春色。
一切歸為寂靜,在幽暗的光裏,振鏞輕聲問枕邊的女子,“你可愛我,璿璣?”
一切仍是寂靜。
半晌,一聲悠長的歎息結束了自己又一次無果的探究。
幽暗裏,璿璣對著藕色的簾子,睜開了雙眸,這,折磨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