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一章 斷魂無據(1 / 3)

殘紅宮錦花葉深,畫堂春意濃。綠波陰陰見,錦繡何年,芙蓉雨後沉。風光一程雨一程,玉樓金風聲。月照離人愁,移步憑樓,芳菲盡不聞。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雪白的裙裾掃過離宮木長廊的橡木地板,金縷白繡鞋踏在其上輕巧無聲。那一陣風吹起了她的發梢,手中端著玉案,她一步步走向了坐在台階上出神的文玄。

聽到了後麵的聲息,文玄回過頭,對她笑了笑。她莞爾,走下了台階在他身後坐下,看著他的發髻,垂眸片刻,伸出手解下他發髻上的青玉衡笄,散開了他的頭發。這青絲純粹如其人,迎著日光,映出淡淡的茶色,阿初柔軟了目光,從玉案上拿起了削發刀一點點的,將薄薄的一縷從上麵削下來。

“這個月十五,我便要回膺丸。在此之前,我想先帶你回查州。”

為他削發的手停了停,但是卻沒有聲音,爾傾,她應了一聲,“嗯。”

早知她是這樣的,對於他的安排和決定,她向來都不會反對。文玄望著遠方的浮雲,笑道:“攬雲山上的竹林是我爹根據乾坤八卦陣種植下的,生門每月十五變,死門每月三十變,非熟識之人不能入內。我家就住在山中的憑霞竹社,你到了那裏,和姐姐同住,不會有生人打擾,也很安全。此戰過後,我就回攬雲山找你們。”

原來攬雲山上還有如此玄機,難怪當初大周的皇帝不能入山請他,隻能三年與山民同耕同住才感動了他讓他下山出仕。阿初用玳瑁梳梳順了他的長發,一雙巧手重新為他綰了發髻,用青玉衡笄固定好。

臘月十五。他們真的能夠躲過那一劫嗎?

“怎麼了?”文玄看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出神,奇怪地問。

阿初忙搖頭,問,“我們什麼時候去找靈芝?”

他微微一梗,笑著含糊其辭,“我今天清晨去過,沒有找到。算了吧,命該如此。”

她搖著頭,將那一束青絲用一條絲帶係好,放到了玉案上,起身道,“我再去找找看吧,或許是你錯漏了。”

“別去了。”

他拉住她,望著她俯視著自己的目光,苦苦一笑,“我前天和昨天都去過,都沒有找到。”

阿初愣住了。

“其實想想也是,我們第一次去的時候,你就被獵夾夾住了不是嗎?說明那裏常有打獵的獵人去的,長此以往,靈芝再多也被采光了。靈芝比起狼本來就值更多銀兩,怎能還留在那裏呢?”

“可是……”

他會死的,如果沒有靈芝的話……

文玄拍了拍她的手,好像聽到了她心裏的話,安慰道,“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我不會死的。放心吧。別說為了大周的百姓,就算是為了你,我也不能死,不是嗎?”

她的手指在他的手心裏收了收,過了很久,她才肯點頭。

當初,大周的皇帝答應過她,他在位之年絕對不起戰亂。沒想到,這次卻是大梁挑起的戰爭,大周不抵禦就隻能亡國。這世上,有很多人都可以輕易許下誓言,而也不能湮滅那些誓言的真心真意,隻是,這樣的世道根本容不得他們將誓言達成美麗的願望。

文玄,我不是不相信你,隻是,你的光芒也照亮不了廣袤大地上無垠的悲涼。

她已經決定,要在歲年錦上繡一對雙飛的蝴蝶。

希望回到查州的時候,姐姐能夠看到那對美麗的蝴蝶吧。那應該是她最高興見到的歲年錦的所用。

文玄在軒窗外,看著她拿著花繃子一針針將青絲繡到了雪白的錦絹上。她是這樣的安靜,仿佛這個世界上都已經沒有了戰爭和禍端,已經那麼太平。他捂住了嘴巴才沒有讓自己咳出來,一陣呼氣和吐氣之後,手心裏麵已經染上了血絲。

看她專心致誌的樣子,文玄沒有打擾她,在居仙殿留下了一片刻字竹簡,就提上了鉗龍劍離開了湯泉宮。

上一次飛鴿傳書,已經細說了大軍出發時候的初步部署,讓朝中的幾位出征禦敵的將軍先行一步,他隨後會盡快趕上。但今晨去找尋靈芝的途中,還是遇到了從膺丸趕來的前大理寺卿林陌林大人。

他已自請左遷至金龍驃騎副將,昔日文質彬彬的書生不日就要身神鱗甲上陣殺敵。朝中從來就有主戰派和主和派,林陌出生在一個主和派的世家,自祖父以來每逢遇到戰端,都會第一個站出來提出公主和親的建議,他的親妹妹也是迎王方海晨的王妃,險些一步就能夠當上皇後。

這樣一個家庭裏,卻走出了這樣一個鐵骨錚錚的青年,文玄和他交往不深,卻對他敬佩不已。雖然很多人都說他是主和派派過來的奸細,但是,那些這樣說他的人,卻沒有幾個主動請纓隨軍出征。眼前的是一介書生,但一身傲骨卻使他的威嚴動搖不得。

林陌見到大都督,抱拳相迎,眉頭緊蹙,道:“大都督可已經和嫂夫人商量好了?何時能夠隨下官赴前線?”

奚文玄想了想,說:“給我兩天時間。這裏到查州有一日的水程,我送內子到攬雲山,然後即刻返回。不會耽誤了時間。我觀察過,兩日之後就會有東風,到時候我們乘船從查州直達膺丸,還能夠比平日少半天的腳程。”

“大都督深謀遠慮,下官佩服。”林陌話語誠懇,並不奉承,但看到奚文玄麵色蒼白,又不免擔心起來,“大都督病情如何?下官聽說西屬藩國西迢國有當世第一名醫,何不奏請皇上拍使者前去相借?”

“那名醫是西迢國的國後,豈是說借就借的?算了吧。”奚文玄對此事倒是十分淡然,應允道,“放心,梁國賊子未退出我大周境內,我絕不會死。”

“隻是,嫂夫人和青龍輕騎主將陸健的關係……”

林陌還沒有說下去,看到奚文玄勸阻的眼神,還是適時停下了,而這卻讓他赫然想起了另一件不得不提的事情。

“大都督,據可靠消息來報。梁國皇帝因畏懼你所統領的百萬雄師,已經派出了向來負責守衛梁國皇族的丹心衛,已經潛入了大周要取你性命。得到消息時他們已經離開年楊一個月,下官擔心,他們恐怕已經到了薇安山境內了。大都督,這可如何是好?”

“你現在就去渡口乘船離開薇安山,我不久之後一定和你會合。”

他似乎是想都沒有想就這樣回答的,林陌大驚失色,“難道大都督早已料到他們會如此,已有妙計脫身?”

奚文玄沉了沉氣,搖頭,“丹心衛向來無影無蹤,否則也不至於在他們離開年楊一個月後才得到消息。正因此,你才不能在此地久留,速速離去,免得無辜受害——”他抬手製止了他的開口,繼續說,“湯泉宮地形複雜,就算他們已經到了薇安山,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找得到我。你放心,我承諾過的事情一定會兌現的。”

“如此一來甚好。”

林陌皺著眉,還是很擔心。可是現如今,他也隻能希望大都督吉人自有天相了,大周絕不能沒有他。但看大都督自己好像也是若有所思,讓人琢磨不透。

“不知大都督有何心事,下官能否分擔一二?”

奚文玄看了他一眼,淡淡笑了笑,“我在想,以防萬一,我還是留一封書給你。如若——當然這‘如若’也是萬不可能發生的——如若我有什麼不測,你將書啟封。你必要繼承我之所想,走完我沒有機會走完的路才是。”

“大都督!”

林陌聽了瞬時間好像心頭缺了一塊什麼似的,大都督年紀輕輕,怎麼說出這樣的絕言?大周決不能失去他的!他漲紅著臉,頓時雙膝一彎要跪到地上,而奚文玄卻抬手將他扶住了。他激動地看著他清明的臉,看到他臉上多了一抹雲淡風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