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夢裏的美夢(1 / 3)

追尋永恒戀人(戲夢人生之二)(公孫羽)

楔子 移魂

有的人一生浮華流動,就如花朵借助風力傳播種子,總在飄蕩,總在飛翔,與空氣跳舞,因為細雨潮濕,又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待到落地那天,卻也就是生根發芽的那天,後麵就是開花結果。

一天一天,年年歲歲,都是那麼美好,像是被天意寵愛著。

嘉麗就是這樣的人,這樣的女人,至少外表上看起來,也不知道為何她越活越精致,越活越清徹,真像吸取了日月精華一般。

“事業是女人最好的保養品。”這種聽起來特別虛偽的場麵話,嘉麗說過,一再說,而且每次說的時候都是真心誠意的。她喜歡演戲,全身心的喜歡,因為用力演戲的時候她就不用努力去分辨哪是現實哪是虛幻,失意的人都喜歡麻醉自己,嘉麗用的麻醉劑十分別致,演戲。她徹底地把“人生如戲戲如人生”這八個字變成了她的人生簡曆。

“沒有愛情,我會死。”這簡直像二十年代文明戲裏的對白,嘉麗說過,一再說。

即使她被奉為優雅化身之後,她仍不住口地說這句惡俗的話。

幸好,“她很優雅”這個觀念已經深入人心根深蒂固,俗言經過她唇舌的過濾似乎也神奇地動聽起來。如同地攤淘來的小背心穿在她身上也叫時尚。

嘉麗從不敢否認自己的幸運,大眾的喜惡是最難把握,最變幻莫測的,但十幾年來她都被深深地喜愛著,在別人眼中,她美麗,她富有,她著名,她贏得整個世界的讚譽,她是優雅化身,她是不凋之花,人說她的演技不可比擬,但就算她贏盡一切,她還是會像個小女孩一樣,傻乎乎地說這樣的話:沒有愛情,我會死。

“沒有愛情,我會死。”嘉麗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公開說這句話了,說完了她自己先笑了,有點羞澀難安,淡淡紅暈浮動在雪白清透的皮膚上,似乎也是活的。

主持人很委婉地問到她屢次訂婚卻又屢屢取消的經曆。

照理,嘉麗會拒絕回答這個問題,不久前那篇《一生九段情卻無一場婚禮》的報道令嘉麗十分羞憤。做演員做到她這一步真的可算成功,名利讚譽,她都占全了;做女人做到她這一步真的可算失敗,美貌聰慧事業財富她一樣也不缺,但她背負著這滿身的優點還是找不到一個知疼知熱的有情人,她怎麼不算失敗透頂?嘉麗客套地笑了一下,她去看主持人的眼睛,她準備巧妙地調轉話題,她不準備回答這個私人問題,但她在女主持的眼中看到的不是幸災樂禍,也不是可憐,而是一種惋惜,嘉麗釋然,她替她不值呢,嘉麗是性情中人,於是她沒有把問題擋回去,而是接了下來,“帶眼識人講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何況愛情是盲目的。”

主持笑了。

“對方是不是你的真命天子,有的時候,你不能從一開始就知道。”

主持人又笑了,不過這次卻是頗為苦澀的笑,感同身受?也許。

嘉麗想了想,還是沒有說出下一句——有的時候,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但未必就能起到什麼好作用。她沒有說出來,給了一個微笑作為替代。

主持發現嘉麗有點兒跑神,“我們來談談你接下來的工作安排,據說你接下了……嘉麗!”主持發現異樣,嘉麗的表情像被定格了一樣,眼珠子像被釘在了眼眶裏,“嘉麗!”主持冷汗都嚇出來了,導演和主持打了個眼色,主持匆匆說了句過場話,立即切入廣告。

嘉麗!攝影棚裏工作人員都圍上來,女主持蹲在嘉麗身邊,撫摩她的雙手,嘉麗仍然毫無反應,除了淺淡的呼吸和仍然大睜的眼睛,她就像突然死掉了一樣。

這麼些年了,嘉麗早就學會不那麼頂真了,她在戲裏表演各種麵目,妖嬈美豔的,清純可人的,潑辣無賴的,小家碧玉的,大家閨秀的,大權獨攬的,柔情似水的……每一個麵目她都演得那麼盡心,因為每一個麵目都是演給他看的;她在戲裏表演愛恨情仇,那都是他激發出來的。哪是戲,哪是人生,她早就不懂分了,哪是夢,哪是現實,她也早就不懂辨了,隻要能愛他,活得癲狂又如何,活得虛幻又如何?

“嘉麗!”主持人的聲音一再傳來。

嘉麗回神,“我在。”她竭力掩飾著自己的失態。她也搞不清剛剛究竟怎麼回事,她好像掉進了一個隻有自己的空間裏。

“你還好?”

“我很好。”

“可以繼續嗎?”

“當然。”

有什麼不可以繼續下去。

她的麵容,充其量,隻是清秀幹淨,像透明的冰一樣,除了墨玉似的圓圓眼瞳和秀濃的劍眉,她算得上乏善可陳。身材倒是高挑挺拔的,修長的四肢勻細柔軟,但並不舒展,缺乏翩翩的美態。那個年頭仍然流行豐腴美,而嘉麗從頭到腳唯一稱得上豐滿的地方也許隻有那張圓嘟嘟的小臉。除了青澀的小男生,幾乎所有的男人都認為她不美。不美不媚,像隻剛剛出生的小貓,僅僅可愛而已。

嘉麗也想不通自己如何贏得了那場選美。

也許,因為她的笑容。

她的笑當然不是回眸一笑百媚生的那一種,仍是恬靜可愛,甚至可愛過了頭,變成了討好。美女大多驕氣,目下無塵,神態中總有三份矜持,嘉麗卻不是這樣的,她的笑,怯生生的。

她在英倫長大,本不該那麼缺乏自信,但她就是那麼缺乏自信,她好怕別人不中意她,所以不知不覺笑得那麼可憐,稚氣的小圓臉,可憐兮兮的笑容,竟然令她在群芳眾豔脫穎而出,連奪最親善友誼小姐、最上鏡小姐和亞軍冠冕。

真的好似夢一樣。

嘉麗七歲隨父母移居英國倫敦,父親是進出口商人,家境頗為富裕。母親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美人,但出生貧寒,幼年遭雙親遺棄,好不容易熬出頭來,嫁了春風得意的父親,這才過上安穩日子,母親視父親為神,事事以他為先,父親不愛女兒,嘉麗排行老三,上麵還有兩個姐姐,父親愈發輕視,母親也跟著不重視她起來,故此,嘉麗自幼膽小,對父母言聽計從、百般取悅。

和所有平凡的小女孩一樣,嘉麗也是愛虛榮的。小時候,漂亮的衣服沒有她的分,眼瞧著母親和姐姐打扮得奪目光鮮,嘉麗不由羨慕又嫉妒地說,長大了她要做明星,要做模特!

嘉麗心想,做了明星模特,還怕沒有好看的衣服穿嗎?

還怕別人不重視她嗎?

媽媽和姐姐們聽完嘉麗的豪言壯語,不由笑成一團。她們倒也沒有惡意,隻是幼年的嘉麗實在不起眼,又黑又矮又肥,隻有那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算得上靈活動人。

小嘉麗羞愧地把臉埋進被單裏,她漲紅了臉,幾乎要哭出聲來。

這個小小的童年插曲對嘉麗影響頗深,所以直到嘉麗拿到了亞軍獎座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殺進三甲贏了選美。

選美的勝利並不能打敗自幼就深埋心底的自卑感。她站在大舞台上,還是傻乎乎地微笑,天真得令人心疼。

慶功宴盛大隆重。那個年代,選美還是很新鮮的玩意兒,上至政客巨賈,下至販夫走卒,人人關注,電視機剛剛普及,這個港口城市的經濟也剛剛起飛,娛樂業蓬勃興起。嘉麗此時選美成功,對她助益良多。她自己是懵懂的,當初報名參加選美的唯一動機,僅僅隻是希望借此找到一份報酬更好的工作。名揚天下,那是三五歲時的狂想,少女時代的嘉麗相當的踏實,絕不敢做任何非分之想。

嘉麗十歲的時候,父親絕情地拋棄了母親和她們三姐妹。生活一落千丈,雖然還不至於捱凍受餓,但也相去不遠。兩個姐姐挨不慣苦,對辛苦持家的媽媽頗多怨言,隻有嘉麗還是一如既往地聽話柔順,課餘幫助媽媽操持家務。媽媽和嘉麗的感情親近起來,對嘉麗越來越倚重,嘉麗讀完中學,不過十六歲,主動提出不再升學,嘉麗借口自己功課太差,毅然決然離開學校,在離家不遠的書店找到一份全職收銀的工作。兩個姐姐都在父親的資助下讀了大學,這是事先約定好的,嘉麗的中學成績雖然算不得極好,但升入預科學校還是綽綽有餘,但嘉麗舍不得離棄母親,嘉麗認為媽媽可憐極了,幼年被自己的父母遺棄,之後被丈夫遺棄,之後被兩個女兒遺棄,嘉麗發誓餘生無論如何都會守在媽媽身邊。

書店收銀的工作極端沉悶,收入又菲薄,嘉麗和媽媽商量之後決定回鄉發展。

家鄉與嘉麗他們六十年代末離開時已經截然不同,很有幾分大都市的氣派了,對於嘉麗這樣的青春美少女而言,機會多多,黃金遍地皆是。

嘉麗回到這個出生的城市,和母親剛剛安頓下來,對於如何找份好工作毫無頭緒的時候,竟然在鬧市步行時被星探相中,做了模特,拍了廣告。

雖然好運不斷,但嘉麗還是不敢鬆懈,去高級百貨公司找了一份售貨員的職位,一周工作五天,但休息日可自行調整,工作時間可算自由,嘉麗因此可以兼顧廣告的拍攝。嘉麗沒想過要做專業的模特,她以為她還不夠資格。

兩份薪金令嘉麗和母親的生活寬裕了許多,但嘉麗還是為了前途憂心。城內的富族像雨後春筍一樣一茬一茬地冒出來,那些突然暴富的人中多半都出自草根階級,嘉麗雖然保守,但致富的機會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嘉麗不由也起了一點點的妄想。

在國外也是有華裔小姐選美的,但嘉麗膽小,從來沒能湊足野心報名參加。嘉麗求學期間連學校運動會都不肯參加,同時最恨考試,她事事處處都怕與人比較,就怕輸!怕死了。

回埠之後,常常聽人讚她美麗,那個幼年被扼殺在萌芽狀態的選美夢想又死灰複燃。

嘉麗偷偷報了名,心抖抖地想,也許連決賽也進不了。

結果呢,她得了第二名。

嘉麗一晚上都覺得腿軟軟的,似乎踩在雲朵上一樣。選美進了三甲,和T台的那份合約就是囊中之物。原來,她真的有機會做演員、成明星?真似做夢一樣,嘉麗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入夜之後,回了家,洗盡鉛華,喚醒媽媽,緊緊抱住她,媽媽也跟著高興,還流下淚來。

嘉麗又安頓媽媽睡好,一陣狂風掃過,窗戶格格作響,嘉麗急忙拿了幾個鍋子水盆預先放在慣會漏雨的地方。這所客寓倉促租下,外表還算光鮮,地段也不算差,住久才知道常常缺水少電,大雨天還會漏水。原來,嘉麗老為此焦躁,認為花了冤枉錢,但今晚人逢喜事,心境也開闊起來。嘉麗心想也許沒多久就能搬離這個地方,也許再過幾年她能自己買下一間房來。

嘉麗一貫膽小怕事,覺得什麼都沒有可能,現在多了幾分信心,整個人容光煥發,眼睛晶亮,雙頰紅馥,比上了妝還美。

嘉麗怎麼也睡不著,幹脆不睡了,起身出門,傘也沒拿,沒走多遠,老天給麵子,雨竟然完全停住了。

換了平常,獨自一人走夜路,嘉麗想也不敢想,想想都嚇破膽,但是今夜嘉麗也說不清自己為何膽氣如此之壯,她步行到T台的大樓,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總之絲毫不覺得困倦疲乏。

嘉麗抬頭注目大樓,不由自主得意地輕笑兩聲,雙臂隨之輕擺,像隻張牙舞爪的小貓,她以為四下無人,夜深人靜,她想顯露幾分真性情就顯露幾分真性情。總不怕被人撞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