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之玥(若零)
楔子
那是個陽光閃耀得刺目的夏日午後,知了在綠陰中拚命嘶叫。
他站在樹下抬起頭,仰望蔚藍如洗的天空。日光炫晃了他的眼,但他執意地望入藍天深處,仿佛要看清自己的道路。
然後,他們出來了,招手示意他過去。
他們是指平常負責管教他的兩個老修女、平常極少露麵的院長爺爺,還有旁邊拿著一疊文書的陌生中年人。
他慢慢走了過去。
院長把手輕輕地放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進去吧,孩子。”
他點點頭,平靜地跟在陌生中年人後麵,朝長長的走廊盡頭的那個大房間走去。
兩個表情緊張的修女張了張嘴,卻在看到他的神情後,把安慰和鼓勵的話語吞了回去,因為他看起來根本不需要,反而她們自己更忐忑不安。
陌生中年人領著他到了房間門口後停下,肅立在門外的黑衣人打開了門。
他昂首,踏進房中。門在他身後關上,他沒有停頓,筆直地朝裏麵走去。
房間的那端,窗前的書桌後麵,坐著一個高大的男人。麵龐背著光,但仍然看得清那威嚴的線條和歲月冷酷的痕跡。
“過來,靠近一點。”男人開口道,一股肅殺氣勢隨之迫來。
他背挺得筆直,眼神深靜無波,依言走近,停在書桌前,直視著那男人。
男人也直視著他,如刀般的目光從上到下審視。
半晌,男人的眼眸深處有了絲笑容。難得,多少年未曾遇到一個能毫不畏懼地承受他的直視的人了?更難得的是,眼前的男孩隻有十二歲。嗯,大有可為。
“你,”男人緩緩開口,字字如鈞,“今天能站在我麵前,是你的幸運。
“我在千萬個孩子當中選中了你。你是塊璞玉,是稍加琢磨就會發光的鑽石,這是我的判斷,我的決斷從未失誤。
“你想改變既定的狀況,想掌握自己的命運吧?你有重要的人吧?有想保護的東西吧?你想要——力量吧?”
男孩垂在身側的兩手悄悄握成拳,隨即鬆開,目光澄清地望向男人。
男人盯著他,再度開口:“我能打開你無法觸及的世界的大門,我這裏有所有你想要的東西。但是,你必須靠自己的能力來拿!我給你機會,給你證明自己價值的機會。但是,你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知道如何選擇吧?”
“是的。”他昂首麵對他,目光絲毫沒有躲閃,那是種下定決心的眼神。
男人嚴厲的臉首次露出了笑容,朝他伸出手,“那麼,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第三個兒子。”
“……,蘇,醒醒,別睡在這裏,會著涼的。”
“唔……”趴睡在桌上的少女,眯著睡眼抬起頭來,“啊,淩姐,你回來啦?”
“怎麼睡在這裏,又熬夜做什麼工了?”淩佩茵,被稱為淩姐的女子環顧散落在小客廳裏的各式紙片和工具。
“做書簽。”蘇指指腳邊的一個箱子,裏麵裝著她辛苦大半天的成品,“對麵街的書店老板娘訂的,她的店明天是周年紀念,想做些手工製的小禮物派給顧客。”
淩佩茵隨手拿起一張做好的書簽看了看,不禁歎道:“那書店老板娘真會計算!給你的工錢不多吧?”這些成本花不了幾毛錢的材料一經蘇巧手加工,就變成了精致可愛的禮物,既省錢又美觀,隻是可憐蘇成了廉價勞工。
“這種純手工活的工錢當然不會高。”蘇笑笑。她正在半工半讀高職,固定的兼差很難找,這類臨時的工作還比較多。
“我猜就是,這樣你很虧的耶。還要熬夜那麼辛苦。”
“總歸是收入,賺一點是一點,積少成多嘛。”蘇說著站起身來,看了看牆上的掛鍾,“哎呀,已經兩點多了,淩姐你這麼晚回來,又去跑什麼新聞了?”
淩佩茵揮了揮手,“別提了,就是那些做狗仔隊的任務嘛。”她是某八卦雜誌屬下的小小娛樂記者,整天為了搶條芝麻大的新聞追著明星們的屁股跑。唉,為了掙口飯吃真是艱難啊。
“那我去給你煮點宵夜吧,你吃完早點休息。”蘇體貼地說。
她這個孤兒院長大的孩子,獨自出來念書,幸好遇到淩姐這麼好的人,不僅把房間廉價地租給她住,而且時常諸多關照,她當然也盡量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回報淩姐。
淩佩茵拉住她,把她往房間的方向推,“別忙了!我不餓,蘇你也早點去睡,明天還有課吧?去,快點去睡覺!”
這孩子就是勤勞過頭了,一點都不顧及身體。她可以理解身為無依無靠的孤兒,隻能憑自己的勞力生存,但也不能整天整夜勞作呀,哪個十八九歲豆蔻少女會像她這麼操勞的?
蘇身不由己地被推著走,“但是,我明天要交貨給書店老板娘呢。不要緊的,已經快做完了,再多兩個鍾頭就行了。淩姐,我頂得住的,不要緊。”
淩佩茵停下動作,歎了口氣,“你呀……”了解她認真而固執的性格,隻能隨她去了。
看了看表,明天一早她還要回雜誌社報到呢,“那我先去睡了。你也趕緊做完回房間去睡,不要再讓我發現你睡在客廳裏,知道嗎?”
“是!”蘇俏皮地行了個軍禮,“淩姐晚安!”
淩佩茵搖了搖頭,卻不由得也笑了,“晚安。”
真是令人憐愛的孩子,從小沒得到過父母親人的關愛,卻仍有一顆溫柔體貼的心,樸素踏實又不失樂觀。這兩年多虧了她租住在這裏,平常總幫她料照家務,她這個工作狂的屋子才不至於弄得一團糟。
淩佩茵走進房裏,換著衣服的時候瞥到牆上的掛曆,突然想起一事,又折回客廳,“蘇,後天就是你二十歲生日了啊?”
“啊,對!淩姐你記得呢。”蘇拿著做到一半的書簽笑眯了眼。有人記得自己的生日,好溫暖的感覺喔!
這下慘了!淩佩茵抓抓頭,她一時忘了這回事,今天剛剛接到上頭給的一個出差任務,明天下午就得走,來不及給蘇過生日了,怎麼辦?蘇無親無戚,又因為成日忙碌而甚少結交同齡朋友,若連她也不給她慶生,到時候一定冷冷清清的。但是她又不可能取消這次出差……
“淩姐,怎麼了?”
“那個……我明天得去出差,要一個星期才能回來……”她為難地說。
“哦,放心吧,家裏我會看著的。有什麼特別的事要交待嗎?”
“哎呀,不是這個,我的意思是,不能給你過生日了。”
蘇愣了愣,心裏湧起一股暖流,抬頭綻開一朵柔美的笑容,“不要顧慮這種事啊,淩姐,你記得這件事我就很高興了,真的!”
懂事的孩子!淩佩茵歎了口氣,還是有點不安。
“況且,我生日那天已經有安排了。”蘇笑著又道。
“咦?真的?”這倒出乎淩佩茵意料之外。
“真的,後天正好是周末,我要回原先那個孤兒院去看看。”
原來是這樣,淩佩茵有點失望,“還以為有男孩子約你出去呢……咦,你們原先那個孤兒院不是關閉了嗎?”
“對,早幾年和另一個孤兒院合並,原址廢棄了,因為那建築實在太老舊了,又沒有經費翻修。最近聽說那塊地皮被大財團買走了,要在上麵蓋療養中心。我想趁它還沒有徹底消失前,再去看一看,並且獨自在那裏度過我的二十歲生日,作為一個紀念,畢竟我是在那裏長大的。”
“喔,這樣啊。”確實是戀舊的她會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