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3 / 3)

明陽打斷他的話,“那麼,依你之見,如今要怎樣才能好?”

傅赤裳一臉躊躇,明陽又道:“直說無妨,不必諱飾。”

“若是早幾個月,倒還好辦,現在,隻怕……有性命之虞了。”

明陽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手,“大夫所言何意?”

“隻怕……藥石無靈。最多隻是治標而不能治本。”傅赤裳臉色遺憾,“要是早些日子,還能治愈。”

明陽的指甲緊緊嵌進掌中,唇上血色全無。傅赤裳體諒心意地閉上了嘴,讓她安靜地坐著。

好一會兒,明陽放開了手,強裝出平常神色,“那我若是小心調養,又能拖多久?”

傅赤裳取出筆墨,走到一旁的小書桌上寫著方子,明陽隻靜坐著,覺得額頭的經脈仿佛突突地跳動著。

寫完,傅赤裳轉回,“若是照我這方子服藥,記得控製情緒,切忌大喜大悲,心情恬淡,總有十年可以平安度過。不過,若是不小心的話,隻怕隻有二三年樣子。”

明陽長笑,“忌喜忌悲?那樣倒不如死了算了。”見傅赤裳詫異的眼神,明陽斂眉道:“失禮。我就此告退。”從懷中拿出一個包裹,“無以為謝,隻能以此致敬,請笑納。”說罷,翩然而去,也沒有拿那方子。

傅赤裳將方子遞了遞,但很快就收了回來。那樣的女子,想來是不會要苟延殘喘地度日的。見那包裹扁扁長長,不似錢物,他好奇地打開來。是一本書。待看清書名,他驚喘了一聲。那是千金難求的古醫書《理怡篇》。聽說早已失傳,偶有幾張令人驚歎的方子傳下,也隻說是片段的手抄稿而已。他急急地翻著,果然沒錯。

欣喜之餘,他不禁更加好奇:那兩個女子到底是什麼來曆?

摸著書,忽然想到一事,他急忙奔出房間,見兩人已經下了樓梯,正要往外,忙匆匆追去。明陽轉頭看到了他,笑問道:“大夫這麼急著,是什麼事?”

傅赤裳氣喘籲籲道:“小姐若是弄得到這樣的古書,可能也能找到一物。傳說有一種藥草名叫婆羅草的,能治其病。但傅某隻在一些誌異之書中看到過,不曾見過正式的記載,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樣子的草,或是生在什麼地方。小姐如有可能,多方查證,可能有所幫助。”

明陽欠身行禮,“大夫仁心,小女子感謝不盡。不過生死由命,不必強求。”說罷攜著旋露便離去了。

沉默地回到德壽宮,明陽的心如死水般平靜。絕望得徹底,反而沒有歇斯底裏的衝動了。

回到內室,她才注意到,旋露的臉上同樣慘白。瞬間,她明白了,“你也聽到了?”

旋露的淚湧出,“我知道以你的性子,就算有事也絕不說的,所以我逾規了。”

明陽疲倦地閉上眼,“何必呢?多些苦痛而已。”

旋露跪到她麵前,仰頭看著她,“請公主下令去找那婆羅草吧,傅大夫不是說還有可能治的。不管怎麼樣,我一定要找到。有了它,你的病一定能治好。”

明陽淡笑,“不用了。連古書上都隻是記載不清的傳說而已。也許隻是訛傳,也許永遠也找不到。希望如此渺茫,何必浪費精力?”

旋露驚慌地睜大眼,“你是要放棄了嗎?”

明陽沉默不語,臉上是奇怪而淒涼的笑意,“父皇說的話真是不錯。天意弄人。千算萬算,最終隻是兩手空空。人死一切成空,所有的妙計也隻是泡影。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當初負了桓灝,結果今天看來全成了笑談!”淚水從蒼白的臉上落下來。

“不要!公主,就算隻是萬分之一,也不能放棄!我來安排,傾盡全力,就不信找不到名醫治好你!”她的話被打斷了,明陽扶住了她的肩。

“不必了,我不想再被愚弄了……也好,如今我雖活著,卻沒有半點樂趣,既是上天要贖了我,就讓它去吧。”

旋露的淚流得更快,“我明白您是覺得負了桓大人才有這樣棄世的想法。但當日您隻能選擇負一人,那隻是無奈的選擇。桓大人他懂你。他一年來始終陪著您,又怎麼會忍心見你有事?你就算不為我想,也要想想他呀!”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若不是顧念著我,他不會留下。可是,越是如此,我越是不安。旋露,你隻關心我,所以自然會覺得我沒有錯,可是,他是多麼心高氣傲的人。如今的我,就如同是縛著他羽翼不得不讓他低頭的繩索。我若是……那也好,放了他,讓他自由,那樣也好。”

“桓大人會要用你的性命換來的放逐?至少我萬萬不能同意!”

“人總有一死,隻是現在你沒法接受而已。旋露,這一天或早或遲,總是會到的,你也不能總是掛念著我,你們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一直伴著我,也不一定是好事。”

“旋露的一生就是和您在一起,就是這樣最好。”

明陽無奈地看著情緒激動的旋露,“那你能不能再為我做一件事?讓我無牽無掛地去吧。至少,讓我這兩年可以自在地過,不去想什麼承諾,不去想什麼恩怨,什麼也不用顧及,可以做一直想做的事。這樣好嗎?放了桓灝,也是放了我自己啊。”

旋露閉上了嘴,眼中是絕望,良久,她的唇顫抖著,“是,我明白了。”

沒幾日,明陽的生活又回複到繁忙中去。

雖然紫眉皺著眉斥責,朱槿也不滿地沉默著,卻全被明陽無辜的笑臉擋回。沒有人有辦法勸得動她,連平日最關心明陽,一點事都要嘮叨好久的旋露也閉上了嘴。

於是,晨報、朝會,各種案卷又堆到了案上。

隻是,在桓灝刻意地篩選下,案卷明顯少了不少。明陽會意地在心底暗笑,但每當看到那堅若寒冰的男子時,一切都咽落在心底深處。

桓灝很惱火。

明明還蒼白著臉,明陽卻如同無事人似的開始處理事務。為什麼平時看來關心無比的女官和所謂的朋友也不管一管?沒看到她還是那麼瘦弱嗎?

每次見到她時,都有罵人的衝動,卻永遠也開不了口,一直都記得她那一日悲傷的眼,因此也一直不能放下心中的結。

隻好盡量地將她要審閱的卷宗暗地裏扣下。明知道隻是杯水車薪,然而總是好一點罷。

一想到此,他就更想抓住明陽的肩膀,狠狠地質問她,到底想的是什麼?為什麼對自己的身體如此輕慢?

然而,終於,什麼也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