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著不在乎的話,但女孩的臉上,是連倔強也掩不住的落寞。
也不知為何,自已又到了那個算是曆險的場所。明陽勸服自己,隻是那槐花的香味讓自己難忘而已,沒有其他原因。
隻是在第二十天還沒有看到那個月白色的背影後,連自己也沒法騙自己了。少女初萌的心思被時光衝得隻剩下懊喪,“為什麼那個人還不來?是不是那次隻是巧遇,他再也沒有可能來了?”
夏天的時光那麼短,而明陽的避暑之日也越來越短,眼看著自己和那個男子是不可能再相遇了。
“明陽?發什麼愣?”
溫軟的聲音,隻是聽不出有溫暖的情緒,那是一種習慣性的聲調,而不是從心裏發出的柔和。那是平王朝的一國之母,王皇後。
明陽回過神,冷冷地回著話:“母後,兒臣一時失了神,望母後見諒。”
王氏輕輕地將青色的杯放入掌中,再輕輕地用杯蓋抿去浮在水上的泡沫,動作無比優雅,那是在貴族之家中長期浸淫才有的氣質,低著頭的她問:“這幾天怎麼老是叫不到你?你是什麼身份?自己記住,不要像個野丫頭似的,讓人笑話我教女無方。”
“女兒怎麼敢忘?母後大人天天耳提麵命,明陽一定牢記在心。”明陽的嘴角勾起一絲冷意。
“是嗎?你若是真的記在心上,我也不用為你操心了。”喝了一口茶,王皇後始終沒有看女兒一眼,“昨天聽你的侍女說,一天都沒見你的人影。你是到哪兒野去了?”
“昨天嗎?是孩兒貪玩,到了禦花園去,有些累了,就在石椅上打了個小盹,沒想到那些不懂事的下人打擾了您。”明陽低著頭,看來萬分懇切地說著。雖然隻是謊話,聲音卻聽不出半分心虛。
王氏皺了皺眉,“睡在石椅上?”她嫌惡地斥道,“堂堂一國的公主,竟然睡在花園裏的石椅上?若是讓人看到了,會怎麼想?若是讓下人看到了,更是不成體統!”
明陽的聲音平板,“是,母後,兒臣下次會小心的,再也不會那樣做了。”她的睫毛下,冰冷的眸子一動不動地凝視著腳下澄黃的地毯。
“好了,我累了,你若沒有其他事,就先告退了吧。”王氏輕輕揮了一下手示意,也不看女兒一眼。
“是!”明陽起身,在母親麵前恭身行禮告退,靜靜地走向門口。未走到的時候,她停下了,轉過頭,深深地看著母親。
為什麼要看?在等些什麼?明陽連自己都不知道到底等的是什麼,連自己都無法理清的心情,困擾著她。
隻是,她看啊看,一直看著母親,等了許久,那人卻沒有抬頭看自己。一眼,連一眼都沒有。
深深地轉過頭,那一轉頭好像是用光了自己的心力一樣。明陽的眸子更冷了。穿過大門,聽著兩側的侍女齊聲說著:“恭送大公主!”她挺起了胸膛,迎著陽光而去。
槐花已經謝盡了,樹萌比之初來的時候,密了許多,連那陽光也被阻在樹葉的外麵,幾乎找不到能穿過層層葉子去親近地麵的縫隙。風兒一絲也無,隻有一處一處的蟬鳴,讓樹林平生了幾分躁熱。
連粉蝶兒,也舞不動了。
小小的身影,蜷在樹下,粉藍色的粉蝶兒,連抬頭也不願,將一張小臉,深深地埋在膝間。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地被厭惡?為什麼?本該是最愛的人之間,卻從來沒有所謂的親密。就算在人前互相笑著,但他們都知道,笑容下的距離,是難以逾越的天地之寬。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生下我?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活?如果沒人愛,那活著有什麼意思……
空氣中有了一絲波動,讓陷入自怨自艾的人忘了悲傷下去,小小粉蝶兒豎起了耳朵,捕捉那聲響。
“姑娘?”有人輕輕地喚她……
路過那片樹林時,桓灝不自覺地看了那濃密的槐樹蔭一眼。
還記得,那隻粉色的小蝶,棲在枝頭的樣子……
初時,他真的以為是蝴蝶的魂魄化做了人形,降落在槐樹上,要不是聽到女子驚惶的呼救聲,他可能仍停留在原處發愣地看著她。
沒想到……他暗暗笑著……不是蝴蝶,卻是一隻有些吵鬧又頗有點跋扈的金雀兒……
為什麼會記得她?
他回想被救下樹的那個女子,若說容貌,她絕不是那種美麗到可以讓人過目不忘的女孩,若說氣質……他再次微笑,就算是對剛剛把她救下樹的恩人,她的言談之間還是有著一種驕慣的傲然之氣。
大概是朝中哪位大臣家的獨寵的女兒吧。這裏是皇帝避暑的行宮,隻有在夏天,朝中眾臣隨著帝王到這裏時,才會有人出入。周圍一帶,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兒能進得來的地方。那女孩十二三歲的樣子,也不知是誰家的女子。想想女孩那時穿的粉藍色的衣裙,也沒有一點可以識別的標識。平王朝中,皇家一般穿的是黃衣,而宮中的婕妤、侍女們,則又以所侍寢宮為別而穿著各色衣物,但每人都會佩戴同樣的發簪和耳飾來統一識別身份。
至於各大臣家,一般以世家為別而穿衣著裝,像他桓府,以象牙白色為慣常的衣色,除了上朝時所穿的朝服另有規定外,一般桓氏一族出外時,都穿象牙白色的衣服。隻是,還不曾聽說過哪家是以藍色做為世襲的衣色的……桓灝想了半晌,終於放棄,除了那女孩身上佩戴的精致的首飾以及所穿衣物的材質明顯提示他,那一定是個富裕之家的女兒,此外,他沒有一點線索可以查明女孩的身份了。
他回過神來,暗自提醒自己,該是到宮裏陪臨王和懷王讀書的時候了。
臨王今年十一歲,而懷王則是十歲,臨王明琦“聰明慧黠”,而懷王明玨則有些體弱多病,年紀雖小,已經常常纏綿於病榻。
想當初他被禦駕親點為皇子伴學時,父母異常高興,連稱這是皇室對桓家的信任和厚愛,更囑咐他一定要小心服侍著兩位皇子,不要辜負了皇帝的信任,然而……他微微冷笑……就算那被眾臣讚為聰明無比的明琦,在他看來,也不過是蠢貨一個。想他桓灝四歲便能熟讀眾家之著,六歲能寫出讓父親稱讚的妙文佳句,到了八歲時,更是滿朝文武都稱讚的奇才,若不是平朝曆代有個不成文的規矩:男子二十四歲方可委以重任,以他的才智,怎可能到現在還隻是一個區區的皇子伴讀?
想到要陪那兩個乳臭未幹的皇子讀書,桓灝不禁微微皺起了眉,明明對他而言,早在幾年前就已經爛熟於心的曆代文典之作,還要讓他一遍一遍地誦讀,隻為了讓小皇子聽懂,而每天又為何要給才不過十歲、十一歲的孩童行禮下拜?居廟堂之高而沒有相應的才能,怎能讓他甘心?
想著,他又看了看那片樹林,半月前,臨王明琦受了風寒,皇宮中上下為了他的病情而忙成一團,讀書的事自然耽擱下來了。父親於是讓他閉門靜休,要他鑽研因伴讀而擱下的學問,另外,說是要他收收“不知天高地厚的心思”,想起父親訓他的話:“少年人隻知鋒芒露於外而不知內斂於心,遲早必惹禍端!”
他冷笑著,有才之人,又怎麼能位居無德之人之下呢?更何況,隻怕臨王也未必會像眾大臣所料的一般,可以平順地登上太子之位。桓灝想起父親跟他約略提過的宮中之事,暗想:隻怕有人是極不願讓明琦登上儲君寶座的。
臨王母親沈妃隻是一個小小的妃子,娘家在朝中本來就沒有半點勢力,她雖受過帝王一段時間的寵愛,但如今年華老去,而後宮中又向來是被手段高明的王皇後把權。本來身為皇長子的明琦是儲君的名正言順的繼承者,但王皇後及她身後權勢熏天的王氏一族,素來對於朝政有著野心,斷然不會讓沈妃稱心如意的。而那王皇後,許是肚子不爭氣,僅生下一女後再無半點消息。想來對於太子之位雖然耿耿於懷,卻也是有心無力。王皇後之女,今年似乎有十二歲了。平王朝有規定,公主要等到年滿十八歲時,才被視為成年人而準許會見各朝臣,並可以相對自由地出入宮中。這還是因為平王朝曾有過幾個女皇,因此對於公主不像其他王朝那樣嚴苛,可說是將她們終身‘囚’於皇宮的牢籠。但身為女子,先天上總是輸了一籌。王皇後恐怕是抱憾無比,卻又莫可奈何。桓灝想到此處,嘴角勾出一絲笑意:隻怕到時,朝中會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