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1 / 3)

傾國 (秦聆)

早晨的平宮殿,曙光靜靜地照著猶沾著露珠、將醒未醒的萬物。

很早的時候,就有沙沙的聲音響起,那是阿妤(負責衛生的侍女)正在清掃各處。再過一會,負責其他事宜的侍女們也要開始忙碌起來了。然而,即使如此,整個平王宮還是非常安靜,一切的忙碌,都在小心翼翼輕手輕腳中進行。

最平靜的地方,是平成帝的寢宮——德壽宮。

久病的平成帝不出殿已經有整整六個月了。每日裏,除了上午時各大臣會例行向皇帝稟報國中大事外,很少人會進出這個地方。除了禦醫小心告誡“要讓王安靜休養”外,平成帝也曾要求其他人無事少來,以便他可以靜心調養。

德壽宮內,層層簾幃遮掩得嚴實,每一道門前,都落著厚厚的暗黃色的、看來肅穆凜然的簾幃,且每道門的兩側都分別站立著一個侍女,垂手斂目,莊嚴非常。

在這個宮殿裏,就連時間似乎也是靜止不動的。

“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到!”

隨著清亮的唱喝聲,靜止的空間突然泛起了層層漣漪。

幃幕被一層層地揭起。

“恭迎三位公主!”隨著一重重的簾幕揭起,侍女們依次恭身迎接,漸漸地,聲音由遠及近。

蜿蜒的長廊裏,一個清瘦單薄的女子徑直走在前麵,視恭身請安的侍女們若無物。離內室越近,一股藥草的味道也越來越濃。女子嫌惡地掩著鼻,皺起了眉。她的臉形略尖,眉眼長得甚為清秀,但因為太過瘦削的關係,看來精氣不足,略有病態。這個女子正是平王朝名義上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大公主明陽。

皺著眉,明陽忍不住發起了牢騷——雖然在這個地方,這些話語聽來是大不敬。

“真是死氣沉沉的地方,莫怪會久病不起!也不清清藥味,聞著這股味,身體強健的人也會生病呢!自己生病就算了,竟要別人也跟著難過。”

正恭著身的侍女一怔,似乎是想抬頭看看說這話的人,然而稍一動,一道凜冽的目光就盯住了她的後背。明陽冷冷地開口,聲音好似冰冷的鐵器:“看什麼?這麼沒規矩!”

說著“奴婢不敢”的侍女連忙低下頭去,心中惴然。

一個柔柔的聲音響起:“大姐,下麵的人的確是沒規矩,不過念在她剛到不久,您就饒了她吧。”那是二公主明安,她緊跟著明陽,溫雅斯文、恬良如玉,隻是眼中偶爾閃過的精光讓人不禁心生冷意。

“明安,你倒是‘好心’得很啊。”明陽沒看妹妹,隻是冷笑著。

“哪裏?說到好心腸,整個平王朝都知道姐姐你的良善溫柔呢,妹妹隻是一時心直口快而已。”明安輕笑著,好像聽不懂姐姐話中的譏諷。

冷哼一聲,明陽拂袖而去。

眼看著三位公主的淺黃色繡鞋消失在眼前,侍女籲了一口,才發現手中竟已是冷汗淋淋。她猶帶心悸地偷問旁邊的侍女:“姐姐,公主今天心情怎麼那麼不好?”

侍女乙笑了,“不是她心情不好,是她的脾氣糟,你剛來不知道,以後啊,看到大公主就躲遠一點,大公主可從來都不是善人哪。”

侍女甲滿臉不信,“可是我一直以為公主們一定是溫柔可人的。”

侍女乙又笑,“做夢做到這裏就可以了。皇宮,是世上最黑暗的地方,宮裏的人,誰的心裏沒有個三彎五繞的?”

平483年,此時平朝在位的是第24代帝——平成帝明宗越。一度曾是諸國中實力最強的平王朝,到此時已是日暮西山,繁華難再。

此時的平已無法維持全盛時的威勢,於是,便成了各國覬覦的一塊肥肉。隻因平尚存了些餘力,各國才不敢貿然進犯。

諸國中最有實力的是立、朱兩國。立國兵馬精良,軍事日盛,而朱則是各國中最富有的。這兩國的君主賢能有才,都有著治國的野心,對平日漸沒落但仍靠著殘力占據各國之首相當不滿。“當由能者居之!”兩國的君主都抱有這樣的想法,因此都已準備著隨時取而代之。

然而平最大的威脅不是外憂,而是內患。平成帝正麵臨著將被丞相奪權的危險境地。平的丞相桓灝出身平朝貴族,幼時就顯出聰穎天資。桓一族世代為官,家世顯赫。桓父方謙更是身為司吏大人,總管司吏間大小事宜,可謂權傾一時。而桓灝更以二十七歲之齡便身加宰相之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居上位後,勵精圖治,力主改革,將朝中原本欺他年幼、心懷不滿的老臣勢力掃蕩一空。這個舉措也得到了想要靠改革而中興平朝的平成帝的支持。一度,朝中出現了百廢俱興的氣象。但此舉也為平王朝埋下隱患——朝中之人大多為桓氏一黨。待平成帝有所察覺,桓灝一派勢力已固。平成帝另一大心病是王位的繼承問題。平成帝之後王氏早逝,留下一女明陽,生性驕縱跋扈。而其餘二十六妃中隻有二人產子,兩個王子卻都早夭。一王子是由於體質虛弱,長久來就疾病纏身,另一王子卻是死因離奇,在十二歲生辰將至,並將立為儲君之前死亡。朝中人眾說紛紜,流傳最廣的是王皇後嫉妒之下而暗殺他。隻是這一說法無人敢查證,至今王子之死仍是一個謎。除此之外,平成帝還有兩個公主,二公主明安生性聰穎,頗有心計,然而礙於生母出身卑賤,因此朝中沒有可以仰仗的大臣,勢單力薄。三公主明寧年紀尚幼,且到目前為止還看不出能獨當一麵的資質。眼看平成帝年老,將不久於人世,朝中立儲之爭開始加劇。雖說平朝也曾有過女帝,但大臣對三個公主卻少有信心,他們看好的是平成帝長兄之子——成王明廣。明廣在朝素有口碑,雖然淡於政事,但對朝政有見解,也得大臣之心,最重要的是,他與桓灝交好,能得到桓灝的支持。因此,許多大臣力主立他為儲。也曾有大臣向帝王進言,但平成帝久久未有決定。

故事開始之時,正是朝中諸派為了立儲之事紛爭不休之時。明廣得諸大臣包括桓灝的支持,而明陽、明安、明寧三人則有各自的外戚輔佐。外憂則有兩大國家窺視。曾經鼎盛一時的平,正處於暴風雨來臨的前夕。

待侍女們聽不到自己的說話時,明陽冷冷道:“明安,你莫要忘了分寸!竟敢在侍女麵前教訓起我來了!就算是要拉攏人心,你也要看看對象!”

“妹妹不敢!”明安低下了頭。

“別以為你比我聰明。你那套,哄哄別人還行,莫到我麵前來賣弄。”始終沒有回頭,然而話語裏全是尖酸的冷意。

“恭迎三位公主!”突然傳來的聲音嚇了三個女子一跳,原來是到了快入內室的一條拐道。這兒也有簾幕和侍女,但因為是在拐角,要快到麵前的時候才能看得到。兩人隻顧著說話,一時竟沒有注意到。

明陽大惱,怒喝:“你們兩個狗奴才!鬼鬼祟祟地杵在那兒幹什麼?不早點發聲,是想要嚇死人哪?都是你們這些不見長進的狗奴才,父皇的病才不見好轉!要你們吃閑飯做什麼?去,到掌刑房自領掌摑五十,真是不打不勤力的奴才!”

侍女聽得立時變色,齊齊跪倒在地,哀哀乞求:“求公主饒了奴婢!奴婢下次一定小心,下次不敢了!”

“還有下次?”明陽輕輕冷哼,侍女們額上冒出了冷汗,“要是再讓我遇到下次,我看你們能有幾條小命讓我斬的!”

“是誰說要斬人?”清朗的笑聲傳來。

“桓大人,你也到了?”先轉身的明安笑喚著來人。

明陽一時竟像春陽般融化,輕盈地轉過身,“是桓大人來了嗎?”

“堂哥,桓大人,真是早啊。”明安笑道,“莫怪父王稱讚二位是國之棟梁了。”

“豈敢豈敢,公主見笑。”穿著象牙白大袍的桓灝恭身作揖。

明廣則嗬嗬笑,“妹妹這不是在誇自己嗎?我們沒有你早啊!”

三人相視而笑。

明陽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但不好發作,隻是也走上前,“桓大人好!”

明廣笑道:“明陽倒是不理我啊!女生外向,真真是實話!”

“堂哥取笑了。”明陽雖然笑著,但卻不看向明廣,隻是盯著眼前的男子,眼中全是傾慕之意。飄揚的長衫,儒雅的笑容,風光霽月般,這就是帝國的第一丞相——桓灝。

“三位公主也早啊。”桓灝溫雅地笑著,像是看不懂明陽眼中的含義。

明陽不管不顧,一手挽住了桓灝的臂,“桓大人,一向聽聞您的文章琴藝風流了得,我幾次請侍女邀請您到我宮裏,幾次都說遇不到您,這次好,讓我遇到了,能不能待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