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半顆心(水色)
天色突然變得陰沉,雨雲越積越厚,像是要下雨了,丁萌趕緊從山上飛跑下來。
跳下最後一級山梯,天色更顯黝黑,似被一圈塑料薄膜包捂,悶倦的空氣在膨脹,慘烈和快意夾雜其中。
“悶了半天還這樣子,害我裏裏外外都被汗水濕透。”丁萌掀下頭上的鬆林帽,舉著上下搖動朝麵上扇風,呢喃抱怨。低頭望了前胸一眼,不禁呻吟,“慘了,連前麵都透濕了,被人見著不吹我口哨才怪!”左右望了幾眼,別無他法,隻得扯著前襟扇著風小跑步朝前麵走去。
這是村後的一條水泥小路。兩旁是野生的竹子,翠綠夾雜黃萎,自有一份天然。路寬一餘丈,就著一座小山丘和一口池塘成S狀。彎曲流暢不複雜,讓人在迂回裏一點一點的,有豁然開朗的感覺。
閑來無事時,她喜歡爬山後順著這條小路步行回家。遇上梅雨天,天空帶點灰色的藍,頭發衣服鋪滿水霧,涼涼的,雨水會悄悄鑽進脖子,清醒得仿佛能看透所有人的心,很奇怪的感覺。
跨過最後一道梯級,汗水已被風幹,丁萌漸漸放慢腳步。身後傳來車鳴,她側身靠邊,扭頭後顧,車子“吱”的一聲自她身旁駛去,掀起一股濕氣撲麵而來!
她急急跳開,可惜閃避不及,硬被打了個照麵濕。低頭一看,奶白色的牛仔褲立即綻開一朵朵醜惡之花!
火氣立時躥升,周圍也沒什麼人,不用管什麼修養儀態了,丁萌指著車尾巴張嘴大罵:“橫衝直撞地趕投胎啊?!小心一會撞到山腳砸暈你,翻到山溝裏淹死你!”她一邊罵著一邊抹擦褲子,汙跡卻越擦越大,氣得抬頭又要叫罵,卻見得那輛小車緩緩後退,似要找她算賬的光景!
嘴巴立即閉上——莫非司機長了對順風耳?倒回車子找她晦氣?
心裏微怯,她縮了縮肩頭,佯裝隨意蹲下身子綁球鞋帶子,呢喃地自說自話:“沒事的沒事的,雖然我是詛咒你撞車兼落水……但隻是說說嘛,誰叫你在本姑娘的褲子上畫畫,不罵幾句怎消心頭之火……”
“吱”的一聲,車子倒停在她身側。
丁萌一驚,鞋帶剛剛被扯開,來不及再打結了,拔腿就朝後山跑去!
跑了沒幾步,她突然停下來,自指著鼻尖,“咦,我沒偷沒搶的幹嗎要跑?!”怯意漸漸消退,歪頭向後睨一眼,車子停在剛才她綁鞋帶子的地方,司機沒有下車。
車窗是墨色的玻璃,她看不見裏麵,卻感覺裏麵的人在觀察自己。
“不會莫名其妙地碰在方向盤上撞暈了自己吧,嗬嗬,會把我活活笑死的。”這一笑令她的膽子越發大了,幹脆轉身直瞪向車子,可惜仍然無法透視窗內風景。
突然,車子“轟”地啟動,朝前駛來。丁萌嚇了一跳,心虛虛的,還是覺得走為上招,迅速扭頭朝旁邊一條種滿芒果樹的小路走去。
其實並非害怕,自己原屬本地出產,街坊鄰裏叔伯兄弟數完手指數腳趾也數不完,隻需大呼一聲必有援手。隻是以前從未見過這輛小車在村內出入,斷是外來人士,不知人家底細,貿然結怨,總是不妥。
跑了個彎兒,她側耳細聽,似乎沒有了聲音。吐吐舌頭,伸手拍了一下路邊低垂的芒果樹。半黃的葉子飄下,一張掛在她頭上,一張飄向身後。她笑了,揚手撩走落葉,施施然朝前走去。
芒果樹的後麵是一條小水溝,再過去是大片花皮甘蔗林。風過,葉子沙沙作響,生機在幽靜裏一覽無遺。
沿途的樹腿下有不少被風雨打落的小芒果,她撿拾幾個放進口袋,拍了拍,鼓鼓的,覺得很快樂。半晌,又掏出來左右拋著玩。
突然,一條黃色的臘腸狗晃著腦袋從甘蔗林走出,微躬起身子自溝邊“撲通”一下躍至樹腳,抬頭睨了丁萌一眼,搖了兩下尾巴,翹著屁股越過她朝前走去。
她皺了皺眉頭,這狗是鄰居小強養的,成天見著,是一隻出了名愛四處亂逛的家夥。扭頭望望四周,見不遠處有一個戴著眼鏡,穿淺藍襯衣休閑褲的高瘦男人朝這邊走來,看著麵目很陌生,大抵感覺她的注視,本來四顧的臉麵立即朝這邊望來。
不會是那車主吧?他要幹什麼?丁萌微微心虛,連忙朝前招手,“黃毛!黃毛!來!陪我一塊回家去!”
黃毛回頭瞅她一眼,翹著屁股繼續前行。
“狗眼看人低的家夥,我口袋裏有牛肉幹啊——”
人家,不,狗家很有骨氣,頭也沒回一個。
回頭看看尾隨的男人,他仍然張望過來,好像因為她回望有點不自在,抬手托了托眼鏡框,似是要說話的樣子。
難道想問路?她皺了皺眉頭,打心裏就不想和他接觸,隨即扭頭朝前走去,嘴裏哼哼著:“村子多大啊!有主心骨大路不走偏要走村後的竹林小路,濺汙我的褲子不說,還嚇我一大跳,想問路?呸,我管你!最好迷路迷到後山裏去,碰上條蛇咬你一口!”
說著說著,眨眼不見了黃毛,猜它跳過水溝進甘蔗林裏了,她便在樹下叫:“黃毛,黃毛出來,給牛肉幹你吃!”
因為分了精神,竟又忘記身後還有人,一邊叫著一邊彎身鑽進樹下,雙手撐著膝蓋起勁叫狗,屁股隨著她的叫聲和動作搖啊擺啊,很有節奏的樣子。
那男人越走越近,卻隻見到一個圓圓的小屁股在樹幹邊搖來晃去,隻得頓住雙腳,嘴巴張了半天,大抵覺得詢問一個屁股似乎極為不雅,便再走近一點,等待人家身軀各部分歸回原位。
丁萌搖了好一陣子屁股都不見黃毛的影兒,口袋確實也沒有牛肉幹,隻得喃喃低罵:“曉得棄暗投明了,也不想想去年冬天,小強媽說你成天逛街,沒半點狗樣,要殺了你用花椒八角燉煮呢,是小強和我力保你的小命,現在不感恩圖報,還眼瞅瞅的,救錯你了——”話間,眼尾處感覺有個陰影半蓋著自己,扭頭一看,竟是那高瘦男人,不由嚇了一跳,挺起身跳開一丈遠,“你是誰?走這麼近想幹什麼?!”
“我——”
“大白天的,鬼鬼祟祟幹嗎?我叫的哦!”她瞪著他,腳步又挪遠了些許,嘴巴炮轟似的說下去,“我們村子雖小,卻能一呼百應!誰要在這裏作奸犯科,定是笑著來哭著走、高著來矮著溜、豎著進橫著出……”
男人哭笑不得,根本插不上話,等她喘氣的當口,才很有禮貌地說:“這位小姐,我隻是想問路而已。”
丁萌一捂嘴巴,同時打量他。此人外表斯文,微笑真誠,不禁有點罪惡感,若他能說得出人名地名,倒是情有可原,便瞅著他主動問:“你究竟要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