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1 / 3)

借你耳朵說愛你(葉山南)

陸沉暮討厭這個女人。

此刻,他正坐在美聯航空A-300客機溫暖舒適的頭等艙裏,空氣中彌漫著潔淨劑的馨香之味,腳下的深紅色地毯幹淨而光潔。身邊有人用英文小聲交談,在這異鄉的午後,陸沉暮深深籲了一口氣,將僵硬的後背貼上天鵝絨椅背。

他是個小有名氣的私人畫廊經營者,經常要繞著地球跑,四處去搜尋有收藏價值的藝術品。他在飛機上度過的時間幾乎比在平地上多,因此,不過30歲出頭的年紀,他就患上頸椎痛和肩周炎。任何時候都一臉嚴肅陰鬱,是他拒絕和同機乘客搭話的最好暗示。他太累了,累到沒工夫和任何工作之外的人聊天;這次回中國,一下飛機就有一個重要的簽約儀式在等著他。

美麗的金發空姐推著小車蓮步輕移而來,陸沉暮要了黑咖啡,然後拉下頭頂上方的耳機準備稍事休息。

他閉起眼,三秒鍾以後,一個女人闖入他的世界。

“借過,借過一下!”嬌而脆的嗓音在他耳邊炸開;隨即,一個大皮箱砸上他的腳背,“先生麻煩你,可以幫我把這個放到行李架裏嗎?”來人用英語喚他。

陸沉暮睜開眼睛,看見麵前閃爍著一團濃墨重彩:那是個黃種女人,亞洲麵孔,身穿豔粉色修身小洋裝,銀白色寬腰帶綴滿了珠片,腳蹬朱紫色高筒靴,靴邊的流蘇一直垂到地上。她蓄著一頭金銅色的長卷發,發絲間挑染了幾縷豔紅。她畫濃妝,眼圈黑得像熊貓,嘴唇亮得像吃了豬油,裸露的肌膚每一寸都在閃光。最不可原諒的是,她身上的香水味很濃鬱,陸沉暮原本很想睡覺,現在瞌睡蟲全被她熏跑了。

隻消看了她第一眼,陸沉暮就在心底下定結論:他討厭這個女人。

但他仍是有禮地站起身,幫助她把那個大皮箱放入行李架。回頭一看,她還站在那裏。

“真巧,我坐你旁邊。”女子衝他揚了揚手中機票,笑得很嬌俏。

真是不幸的巧合。陸沉暮幾乎可以斷定:有這樣一個女子坐在身旁,這次的旅途必然會變得……很“不寂寞”。

他沒答話,靜靜坐下來,閉上眼,戴起耳機。不想和人說話的意圖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他想。

然而,這隻是“他想”而已。那女子坐下身不到五秒鍾,立刻興致勃勃地向他伸出一隻手來,“嗨,我叫JENNIFER,你呢?”她的美音很純正,看來是個ABC。

“陸沉暮。”陸沉暮摘下耳機,用中文回答她。

“啊,中國人?”女子立刻驚喜地叫了起來,“真巧,我也是中國人哦!”她改說中文,一口字正腔圓的普通話,“陸沉暮——陸遊的陸?那……沉暮呢?沉重的沉?暮色撩人的暮?”

陸沉暮詫異地抬了抬眉,三個字居然都被她猜中。於是他點了下頭。

“嘩,你的名字很酷哦,是藝名?”女子笑眯了眼。

“不,本名。”他簡略地回答,然後拿起放在大腿上的耳機,衝她揚了揚,“介意嗎?”

女子愣了一下,然後點頭,“哦,請便。”

陸沉暮戴起耳機,裏麵傳來的輕柔音樂逐漸舒緩了他的情緒。他閉上眼,刻意忽略旁邊女子身上的香水味,情緒漸漸安定下來。

一分鍾後,他鼻端吸入嗆人的煙味。

他詫異地睜開眼,發現身旁的女子正點燃了一支煙,細長的香煙夾在她嫩白的指間,也令他注意到她的指甲顏色鮮亮,上麵還穿著甲環。

陸沉暮皺了皺眉,“小姐?”

沒想到這次換人家不理他了。女子戴著耳機,自顧自搖頭晃腦,很陶醉的樣子。

他加重聲音,碰了碰她的肩部,“JENNIFER?”是這個名字沒錯吧?

JENNIFER回過頭來,拉下耳機,“有什麼需要幫忙嗎?”

她笑得很甜,令他怔忡了一秒鍾,但馬上拾回心神,“JENNIFER,這裏不可以抽煙。”他指了指前排座位上印著的大紅色“NO SMOKING”標誌。

這個叫做JENNIFER的美女先是詫異地揚了揚眉,然後笑出聲來,“飛機起降的過程中不可以吸煙,而我們現在還在地麵上。”說著她勾指敲了敲舷窗,“看,還沒飛哦!”

“要吸煙的話,飛機上有特定的吸煙區域。”陸沉暮皺起眉,“你可以問一下空乘。”

“哎喲,幹嗎那麼老古板?”沒想到她突然撒起嬌來,還掉轉手中香煙的煙嘴對準他,“你被我勾引到了對不對?你也想抽對不對?來,分你一口。”嬌媚地衝他眨眼。

陸沉暮啞口無言。這女子似乎和他講的不是同一國語言。

“我隻是提醒你。待會兒乘務員過來,一樣會要求你熄掉香煙。”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出一句。

“好啦好啦。”女子掐滅煙頭,按進一旁的煙灰缸裏,轉頭看他,“我發現你很喜歡假正經哦,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陸沉暮皺皺眉:他是真的正經,不是“假正經”。

“我做生意。”他簡短回答。

“什麼生意?”女子追問。

“藝術品。”陸沉暮看了她一眼;她一臉的興致盎然。看來剛才主動和她說話是個不明智的做法;看,現在她談興正濃,恐怕接下來要滔滔不絕了。

“嘩,好巧耶!我們算是半個同行了。”女子興奮地攀住他一邊手臂。

柔軟的觸感襲擊了他的身體,令他感到不自在,於是他連忙抽開手,往後退了一步,“那很好。”謹慎地回答著。

“嘿,我是個畫家。”JENNIFER自我介紹。

陸沉暮點了點頭,心裏卻在想:難怪呢。

由於工作原因,他接觸到不少藝能界人士。甚至可以說,他的生命中充斥著畫家,“畫家”這種生物快要把他逼瘋了。畫家們總是形容古怪,神神秘秘,間歇性發神經病,三天兩頭給他惹些麻煩。每年他的畫家朋友們之中,總有一兩個要裸奔或者自殺——對於這一點他已經見怪不怪了。

想著,又瞥了這個叫JENNIFER的中國女子一眼:嗯,她的確很像畫家。

“對了,既然你看上去這麼嚴肅,我有個問題要問你。”JENNIFER衝他嬌笑,然後俯身從腳邊的隨身口袋裏抽出幾條顏色鮮亮的絲巾,“我下了飛機以後要去見一個重要的人,你說我係哪一條絲巾比較好?”

陸沉暮看了看她手中幾條可供選擇的絲巾——亮紅,豔紫,明黃……很好,顏色很刺眼,“男朋友?”他挑眉問。

“不,算是半個老板吧,以後要一起工作的人。我打算用他家的畫廊開畫展,所以要盡力給他留個好印象咯。”JENNIFER撇撇嘴,“你知道那些畫商都非常正經,所以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陸沉暮抿了抿嘴,沉吟半晌,斟酌地開口:“如果是要見未來老板的話,這幾條——都不是特別合適。”其實不用係什麼絲巾,就憑她身上這套花裏胡哨的行頭,一般的老板也會深受刺激的。

“哦?”JENNIFER一挑眉,然後,似乎是讀懂了他眼中的不讚同,她驀地笑了,“你別擔心嘛,我去見老板,又不會穿這身衣服!”說著她拉拉自己豔粉色小洋裝的下擺,但雪白大腿仍是露了出來,陸沉暮連忙非禮勿視地別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