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 深宮(3 / 3)

這個挾帶危險於一身的男人,從少年時起,就是這樣。我苦笑,他一定要讓自己置身於最危險混亂的時間場地,擔負起這樣一個曆史角色。但我知道曆史潮流不可逆,就像我知道這場戰爭他必輸無疑。

牽住他的手,多想請他不要再這麼僵持下去。

多想就這樣,帶著他跑到海角天涯。

紫色落日中,我想起那個安靜的小山穀。

那裏白花遍野,那裏溪水潺潺。

師姐心靈手巧,會做各種玩意工具,有時閑暇編了花環,與我同戴。師弟們在身後玩耍牽著我的衣角偷偷地把口水蹭上去。

我一定是累了。

不然為什麼會想到這麼久以前的回憶。

會想到我曾經無比厭煩隻覺無趣的出發地。

我不知道戰鬥已經持續了多久,我隻看到我手中的旗漸漸變成粉紅、變成深紅、變成絳紫。

天旋地轉。

但我不能倒下。

左手還握著另一個人的右手。

我還有我一定要完成的使命。

星霜遍野,寒風冽冽。

於這萬馬千軍之中,忽然聽到有人呐喊:“皇帝宣布,棄馬渡江!”

我心中一跳,幾乎將要從口腔跳出鮮紅的心髒。

“胡言亂語!”完顏亮咬牙切齒,麵色鐵青。我們都知道那八個字意味著什麼。

金人擅騎,最是愛馬。讓他們棄馬,不如讓他們棄主。

這是計策,兩軍相交,兵法詭譎。隻是不知道,這是宋人的計,還是金人的計。我望著完顏亮,他望著我。一時之間,相對無言,唯有苦笑。

“你叫什麼?”他說,“你這麼驍勇善戰。朕如順利回朝,要封你做護國將軍。”

我心下惻然。亮亮,你還能回到哪去?東京已有了新的金國皇帝,大宋你攻不過去。你有的,隻是這江上,百萬金兵。而他們說一定會背棄你。

“隻怕我想要的,你給不起。”我說。

他大怒:“朕是金國皇帝!普天之下,有什麼我給不起!”

你給不起的。亮亮,就算你還是金國皇帝,你也一直給不起遙折真正想要的東西。

言語之間,忽聞箭簇嗡鳴。

完顏亮轉身打掉射來的利箭,忽然臉色大變。我順著他目光望去,那箭上竟刻著大金的標記。

人生最悲淒莫過於你相信的人背叛你。

敵人高舉利刃是本應如此自然不在意。

但是己方人馬也忽然調轉炮口對向你……那慘痛便是無可言喻。

完顏亮沉默了,北風蕭蕭,他早已長發散亂,血染布衣。

我說:“皇上,不要愣著。我們要離開此地。”

他奇怪地望向我問:“朕現在還是皇帝麼?”

我微微一笑,“你在我心裏,永遠天下第一。”這句話我曾經說過,那時是謊言,此刻呢……回答照舊:我不知道!

“你……”

他目光一動,忽然抓住我的手。

我卻聽到有箭正從身後破空射來。

這一刻,四麵已不辨敵友。我隻有一個人,一麵旗,一雙手,這雙手還握在他手裏。我微笑,縱身上去,吻住他的唇,用我的身體擋住他的身體。

既然避之不及,至少不要傷到你。

蕭遙折害你太多次,這一次她還你。

那一刻好像很長。

那一刻似乎很短。

我隻望著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有驚愕,有訝異,有茫然,有震驚,有恐懼。

他的唇顫動,他說:“遙折?”

你終於認出我了?

亮亮。

我知道的。

即使遙折沒有美貌,即使遙折無法開口,你也一定會在萬千人馬之中,尋找到我對不對……不是因為你愛我,而是因為我愛你。

我最愛你。

你怎麼會認不出,這個全天下最愛你也是唯一愛你的蕭遙折。

所以你才會總是說,所以你才會一遍遍對她說:我隻信你一個。

這是你的咒語。

那個女子聽得多了,雖然她一直粲然笑著,卻早就被你潛移默化,早就信了你的這句……

如果生命隻有一次。

我本不願與你相遇。

如果生命可以重來。

我想我還會愛上你……

這麼矛盾……這麼脆弱……這麼危險……這麼總是在爭執吵鬧遊戲玩笑中建立起的關係。它從各懷心事爾虞我詐到生死同盟再到同床異夢再到這一刻這一秒……

我不知道是什麼人寫下這樣的故事。

她一定太殘忍。

讓我們總是忽略那些最重要的東西。

身體發軟,我向下倒去,倒在一雙臂膀裏。

那個人低頭看我,慢慢地一點點揭開我的頭盔。

眼淚倏然流下。

滴落我焦灼太久的嘴唇。

落日長河。

萬裏星霜。

鐵馬金戈。

染紅神州大地,也染紅多情的眼睛。

我知道有一種人,無情的時候總是贏。

一旦他們動了心,就輸了。

師父好像這樣講過。

但是我們都隻是碌碌俗人。

我不是仙子。

你也不是天子。

我是個女人。

你是個男人。

我們相遇了,我們相愛了。

隻是或許,我們不能在一起。

有人把冰涼的臉頰貼在我的臉上。

我聽到他低聲在說:“遙折,遙折,我不能沒有你……”

“如果……”

“你說什麼?”他貼近我的耳朵,發絲散亂掩不住滿目焦灼。

“如果生命可以重來……”我氣若遊絲地問,“天下與我,請選一個……”

他眼中落淚,回答我說:“天下第二,遙折第一。”

於是我閉上眼睛,甜美微笑。

這就是我想要的東西。

完顏亮,你終於把它給了我。

尾聲

如果這是一部曆史小說,那麼結局是善惡到時終有報,奸人蕭遙折與暴君完顏亮身首異處死於亂軍。

如果這是一部悲情小說,那麼結局是蕭遙折為情而死香消玉殞完顏亮痛不欲生跳江跟隨。

如果這是一部奇幻小說,那麼結局是完顏亮殺入地府過關斬將奪回蕭遙折的一縷芳魂夫妻雙雙轉世輪回,或者為鬼或者為神建功立業一統宇宙!

但是這是一部言情小說,並且還是搞笑風格。更重要它是江雨朵這女人寫的!

所以我不會死。

我身上戴著一個小包,這個小包堪比多啦A夢又名機器貓的四維口袋。裏麵裝著太上老君九轉還魂丹,無論受了多重的傷,隻要吃下去,就會再度化身一尾活龍。還有一套玉女天龍甲,穿上之後我就是白蓮教聖女,口號永遠——刀槍不入。就算在千軍萬馬中我不慎遺失了這個神奇口袋。我也一定會路遇名醫,用或神奇或荒誕的治療方法妙手回春,實在不行,還可以穿梭時空,來到現代,找一個醫大美男子,用科學儀器診治一番。就算我真的死了,完顏亮也一定會得到“月光寶盒”,回到我沒有中箭的時刻,用一個漂亮的抄手或者踢出一記華麗的少林足球,打飛利箭,挽救我那永遠不會脆弱堪比聖鬥士星矢的生命。

因此我完全不想說明為什麼我沒死。

反正金槍不會倒,絕症總會好,會死的他就不是主角。但是如果你非問,並且威脅我說如果我不告訴你一個不必合理但必須合情的理由就要讓我華麗麗地嚐試驚天地泣鬼神比拿硫酸潑熊更慘的兩大字——退稿!那那那、我還是怕怕地告訴你吧。

其實……我背後哦。背著一個小包,這小包裏放著一本厚書。這書頁上畫了一個小人,小人長得很醜。嘴邊有兩撇胡子,額角有若幹皺紋。心口畫一把菜刀。正是XX年XX月XX日,我親手繪製並且隨身攜帶唯一的行李——完顏亮素描。

此番可謂一箭雙心,我與他都再也逃不掉。

船渡烏水。煙雨如絲。

我戴著草帽,赤腳坐在船尾。

有人披著白衣,站在船頭,一臉擔憂。

他問:“遙折,我們去投靠你師父,萬一他不收留我們,怎麼辦?”

“怎麼可能呢。”我瞪眼,“你這是杞人憂天!我們拿著那麼多金銀財寶,他怎麼可能不收留!”就算師父不收容我,我還可以去找我大師姐。聽說她嫁了一個很傻的男人,特別喜歡自充俠義之士。為了不讓天下大亂,他肯定會悲哀地本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心態,收容我和完顏亮這對禍國殃民的奸人。對了!現在不能再叫完顏亮了。大金天子完顏亮已經死於亂軍之中。

“到了師父那裏,讓他幫你起個新名字吧。”托著腮,我笑吟吟地說。

“他很擅長這個麼?”完顏亮不知我為何笑得古怪。

“嗯。”我中氣十足用力點頭。

師父起名很有學問來著,用一種阿拉伯的特產風俗,叫我們: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我記得我離開時,他已起到十三。

如果那是關門弟子。那麼完顏亮就正好輪到十四。

完顏十四。

聽起來真沒品。古今輪到十四的皇子,好像運氣都不咋地。

難道這也是命中注定?

斜飛一眼,我暗中偷笑。

“你在想什麼?”完顏亮斥責我道,“不懷好意!”

我嫣然一笑,挑起眉角。

斜風細雨,一葉輕舟。

舍一個軟紅十丈,尋一個夢裏桃源。

我不必再問:江山與我,孰重孰輕。

那個正笑著望來的男子,已經選擇了能令我幸福的答案。

我是害你皇命夭折的蕭遙折。

你是害我失盡麵子的完顏亮。

這一場情逢敵手。

你我勢均力敵。

各進一步,頭破血流。

各退一步,海闊天空。

有人說遺憾是一種傷殘美。

我說愛它的人是變態。

因為我們不是變態。

所以我們選擇後者。

所以結局圓滿幸福。

所以世間已沒有完顏亮與蕭遙折。

隻有兩個平常男女,攜手歸隱,老於江湖。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一段曆史,兩個人物。

十年演繹,幾許蒼桑。

遙折不唱悲涼腔,

君且但笑也無妨。

折一枝山花,贈你,贈我。不必把酒問青天,我們隻羨鴛鴦不羨仙,有沒有明月又何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