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通常是南方公園咖啡館一天裏客人最多的時段。所以,當一身奇裝異服的向莞爾以迅猛龍的剽悍姿態飛奔撞開“南方公園”的玻璃門時,葛芮絲的第一反應是衝著吧台的方向朗聲宣布喜訊:“老板,莞爾回來當班了,好敬業哦!”

“是嗎?”老板驀地從吧台後冒出頭來,擺出燦爛笑容打算要好好表揚員工的歸隊。

然而,就見一個身穿紫紅條紋魔術師禮服、頭戴遮麵高沿禮帽的嬌小身影跌跌撞撞地跑到吧台前,氣喘籲籲的。下一秒鍾——來人伸手摘掉頭上禮帽往旁邊一拋,哭了。

“莞爾?”禮帽“嗖”的一下飛入吧台,掉在老板腳邊上;而老板則瞪大眼睛,驚訝地望著這滿臉悲傷淚水的魔術師。

“怎麼……”他原本想問“怎麼穿成這副模樣”,但話到嘴邊,仍是善解人意地改成了,“怎麼哭了呢?誰欺負你了?”

“發生了什麼事?”葛芮絲也走過來關心。

向莞爾不說話,眼淚卻不停湧出眼眶,滑過臉龐,垂掛在下巴上亮晶晶。剛才,她太吃驚了,也太生氣了。虧自己還費心打扮了一番、犧牲形象唱著幼稚的兒童歌曲去找裴英倫,本想變個魔術給他看,還想著要把這一招在方怡然的婚禮上秀秀。可沒想到的是,開了門迎接她的竟是身穿黑色西裝禮服的裴英倫和身穿新娘白紗的方怡然緊緊擁抱在一起的畫麵!

真丟人哪……她是小醜嗎?當英俊王子和美麗公主深情相擁,她卻傻乎乎地在一旁轉著紅傘娛樂大家!

她變的魔術沒嚇到裴英倫,可相反的,他嚇到她了。剛才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他和方怡然會抱在一起呢?他明明是她的男朋友,為什麼會讓別的女人抱著?

當時她傻了,隻短短幾秒鍾的畫麵,輕易在腦子裏幻化出千般聯想。

是裴英倫舍不得讓方怡然去嫁別人嗎?是方怡然在婚禮前臨陣變節,還是覺得前男友比較好?

他們又和好了?舊情複燃了?

心慌意亂、徹底沒了主意的她,直至那一刻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一直為這份感情提心吊膽著啊!

與裴英倫的愛感覺像是借來的,她隻顧著享受,不敢去窺望那個歸還的期限。他們在一起,有時候就像魔術師與王子站在一起那樣的——不搭調。

現在可好,穿著白紗的公主回來了,美麗大方的前女友回來了,而她這個隻會穿花花綠綠的奇裝異服、隻會在網上開店和在咖啡館裏打工的笨蛋“女朋友”,就提前被裴英倫砍殺出局了吧?就像小姑姑說過的那樣,在這份愛裏她是替補隊員吧?正主兒回歸,她就下場。

這樣想著,她覺得自己還真是超級無敵可憐到家,眼淚不禁流得更洶湧了。

而這小小魔術師穿著顏色鮮豔、造型滑稽的衣衫在咖啡館內放聲大哭的怪異情景,想當然引來了不少客人的側目。

“莞爾……”老板現在很尷尬,看四周的客人臉上表情頗豐富,他實在很想站出來大聲澄清,這個魔術師不是他請來娛樂大眾的。尤其是現在她還在哭呢。

他怯怯地塞了張紙巾過去,“呃……還是不願意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嗎?那——擦眼淚先。”

莞爾一味地哭著,完全不理睬他遞過來的紙巾。於是老板受挫折地轉手把紙巾塞給葛芮絲,葛芮絲翻個白眼,再度試圖把紙巾塞到真正需要的那個人手裏,“莞爾同學,你不要再哭了,客人都被你給哭跑了。”

聽了這話,莞爾哭聲稍止,轉頭朝兩邊望望:果然,很多客人瞠圓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瞧,有人交頭接耳,有人掩嘴低笑。但無一例外的,他們表情愉悅,顯然被她娛樂到了。

哎,有點丟臉呢,大庭廣眾的。她低頭望望自己身上色彩豔麗的魔術師行頭,又轉過頭去,有些生氣地指責葛芮絲的不誠實:“你騙人,根本沒人走。”

葛芮絲柳眉一掀,“是,現在是沒人走。但你再這樣哭下去,我怕我會因為擔心你給‘南方公園’丟臉而把客人們全都趕走,清場讓你一個人哭個夠。”她笑眯眯地說著。

“芮絲!”老板斜睨她一眼,以前沒發現這丫頭這麼心狠手辣啊!

不過,她損人的話語也很有效就對了。果然,向莞爾不哭了,用嚴肅的表情盯住葛芮絲,一字一頓地問:“失戀了,可不可以哭?”

“呃?”這倒是沒想到呢。葛芮絲一愣。

莞爾表情很漠然,繼續問:“換了是你失戀,你哭不哭?”

“這個……”葛芮絲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真愧疚啊,方才說了不體貼而且缺乏溫情的話呢。同事姐妹淘失戀,怎麼著也要好好安慰一下吧?

她轉頭去看老板,兩人的表情都有幾分尷尬,互相擠眉弄眼,要對方開口問出那個難堪的問題。

終於,擠眉弄眼數個回合之後,仍是老板先開了口:“莞爾,你和裴英倫之間——還好吧?”

“看我現在的樣子,用眼睛看!我看起來像還好嗎?”莞爾狠狠白了他一眼,指著自己臉頰邊上閃爍的一顆大淚珠。

嗬,她火氣很大哦!老板怕怕地縮至一邊去了。

葛芮絲皺眉,“到底怎麼回事,至於生這麼大的氣?我雖然不敢說你和裴英倫有多相配,可好歹你們兩個人的人品都沒有太大的問題呀,所以——至少應該可以和平相處吧?”

“他和他以前的女朋友又抱在一起了。”

莞爾一句話拋來,葛芮絲立即僵住臉色。

什麼?裴英倫和以前的女朋友——是方怡然?!

老板也愣了,“抱在一起?”好曖昧的用詞。呃……這麼說事情有點嚴重了哦,可不能再開玩笑了。

“你的意思是,他們……舊情複燃了?怎麼可能?!”葛芮絲覺得這簡直難以置信。這幾個月來,她看得夠清楚了:裴英倫和莞爾在一起時是快樂的,比之前的任何一段感情都要快樂。

老板也蹙起眉,“莞爾你……確定這不是誤會?”他不認為裴英倫是一匹會吃回頭草的馬,認識那家夥多年,知道他比誰都驕傲。

“當我麵抱的,誤會個頭。”莞爾冷笑一聲。

“哦,這樣啊。”老板扁扁嘴,又縮回吧台後低聲嘟囔:唉,失戀的女人真凶。又被她橫眉冷對了一回,還是不發表意見為妙。

莞爾歎了口氣,身子軟軟地趴上吧台。被剛才那一幕刺激到了,她無精打采,仿佛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隻想學著鴕鳥那樣把頭埋入沙堆,最好什麼都不聽不看不麵對。

回想起剛才自己傻笑著轉動雨傘的白癡舉動,她就覺得麵孔一陣發燙,自己還真是丟臉、真是卑微呢……方怡然那樣的美女連哭起來都很優雅惹人憐惜,可她又蹦又跳活像個小醜。

而裴英倫……會怎麼看她?和那樣高素質的美人一比,她黯然失色了吧?下次再見到他時,他會和她攤牌談分手嗎?選來選去,還是覺得方怡然比較適合他吧?

想到這個可能性,莞爾的心髒猛地揪痛起來。她心灰意冷地歎著,“果然呢……對於男人而言,舊愛……終歸是最美的吧?”

老板在一邊靜靜聽著,明智地保持緘默。基本上,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葛芮絲卻立刻義憤填膺起來,捶著桌麵輕叫:“是啊,男人都好過分!與其徒勞無用地懷念著過去的女人,不如好好想想怎麼敞開心胸迎接新的感情吧!”

“哎?”老板奇怪地瞄向她。這話講得實在不搭調,和莞爾的煩惱……有任何關係嗎?“芮絲,幹嗎突然……”

“沒、沒什麼啦。”葛芮絲摸摸鼻子,低下頭去,聲音瞬間小得像蚊子叫,“我……我隻是有感而發而已。”

是啦,她有感而發,她的這番感想壓抑了很久的!她心愛的白癡老板隻會每天眼巴巴地懷念那個不知身在何方的女人,趴在吧台上望眼欲穿,而她在他身邊默默地釋放愛意這麼久,他就是遲鈍得一丁點都沒發覺!真是不能想,一想就生氣啊——她狠狠地瞪著老板俊美的側臉。

奈何,老板此刻的全副心思都放在情路坎坷的向莞爾身上,“如果是誤會的話……”他托腮沉吟著,“裴英倫他——應該會來找你解釋的吧?我是覺得,先別忙著慪氣,把事情統統攤開來談會比較好噢。”

莞爾仍舊趴著,臉埋在臂彎間,不接話,心裏卻一陣發酸,是呀,誰不知道他追上來解釋會比較好?誰不知道把事情攤開來談會比較好?可是,他——沒追上來呢。

方才她已經跑得像烏龜那麼慢了,雖然在第一時間生氣地甩開了他的手,可是心裏——其實多麼希望他能緊緊地拽住她的手,不給她跑掉的機會。

如果剛才他不顧一切地將她捉回來,如果他再蠻橫一點,力氣再大一點,大到抓痛她,讓她知道他在乎,那麼,她……可能會心軟吧?

但他力氣不夠大,鬆手了——也許因為心裏不夠堅定吧。

而直到現在,他都沒找她。

他……是選擇留在方怡然身邊嗎?

自從向莞爾流著淚奔逃出他的視線以後,裴英倫不是沒想過要翻遍大學城的每一片磚瓦把她找出來。奈何,他還沒來得及將這想法付諸行動,自己就被人困住了。

是的,困住了。此刻,他正站在與自家一牆之隔的某間客廳內,表情尷尬地看著一個短發美女依偎在充氣沙發裏,姿態悠閑地給自己的十根纖纖玉指塗上豔色蔻丹。後者的動作很慢很慢,於是毫無疑問的,前者的臉色很難看很難看。

這令人窩火的情況持續了足足有五分鍾之久。

但裴英倫仍耐心地等待著,等她一句金玉良言。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裏。”小姑姑塗完最後一根指甲,輕柔地往鏡光甲麵上吹一口氣,然後回過頭來,終於肯正眼瞧他,“會在前女友結婚的日子裏把現任女友氣走的男人,在我看來真的是非常愚蠢呢。瞧,現在你不就連一個女朋友都沒了?”她十分遺憾地嘟起櫻唇。

“我……的確有應該反省的地方。”裴英倫明知道她在嘲諷他,但也隻能好聲好氣地應和,“當時事出突然,我沒能拉住莞爾,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