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1 / 3)

頭暈沉沉的、隻覺得頭重腳輕、視線迷蒙,耳邊隱約聽到幾句告辭的謙語,以及幾句簡單的、似乎與她飲酒有關的交談。她覺得身子輕飄飄的,如陷在鵝毛棉被一般柔軟,而後她被抱了起來,身子一輕,似乎正朝哪裏似慢還急地行進。

一陣冷風拂來,她微微恢複了一點神誌,不再迷糊得不知東南西北、頭重腳輕。

“大哥?”她輕喚,被酒燒灼的胸肺陣陣發燙。

一聲含糊的回答傳入她耳朵,她的身軀正被托在空中快速前行。

“時間好快,我入府有三個月了吧?”頭好暈,她的意識卻愈發清楚起來,“真的好快啊。”快得她幾乎忘了數月前的噩夢了。

“嗯。”他簡短地應了聲,抱著她大步前行。

“我熱,大哥。”她努力地從裹緊她的厚實大氅中探出手來,胡亂地一抓,想抓住一絲冷冷吹過的風,卻圖勞無功,“大哥,你停下,我要吹風。”

“不行,你會生病。”

“大哥!”她用力敲他胸口一記,有些惱,“我要吹風!我要吹風!”

“妹子。”他停止前行,借由長廊中懸掛的紙燈微光,細細看她,“你醉了。要吹風等明日,好嗎?”

“我沒醉!”她惱怒地大叫,“大哥,我要吹風,我不要你管我,我就要吹風!”燃在胸肺間的火快將她焚成灰了,他懂不懂?!

“妹子。”他忍耐地勸,“吹風對你身子不好。”

“你管我!”她努力扭動身軀,想掙脫他跳下地來,“今日你什麼意思?你什麼意思!”頭終於從大氅中探了出來,入眼的微弱燭光讓她一愣,“天已黑了?”他們不是在中午宴客,何時天已黑了?

“你已睡了會兒了。”他柔聲低語,聲音有些啞,在黑夜中顯得很是……魅惑,“本想等你睡醒後再送你回房的,但……”他沒說下去,“你忍一忍,等一會兒到房裏了你再出來好不好?”

“不好!”他憑什麼替她做主?“大哥,你不想娶王家小姐過門是不是?”醉酒前的記憶慢慢回來了。

“對……”他靜靜望她,如漆黑眸中的光芒在微光下有些閃爍不定,“不是我不想娶她,而是王家與她都打定主意不想嫁我了。”

“是你搞的鬼!”她直直地瞪他,“你以為我是瞎子嗎?明明是你說了那些話、逼迫他們打消念頭!”

“我沒有。”

“你有,你有!你不但有,你還利用了我!你讓人以為是因為我,你才不想娶妻!”王家小姐臨走前講的那番話和幾乎算是譏嘲的笑容她都記得的!

“我沒有。”

“你有,你就有!”她不要被人利用!她不要!她再也不要。

“好,就算我有,我道歉,我說對不起。”他索性抱她靠坐在長廊橫木上,用肩背替她遮攔刺骨穿插的冷風,“我是不想娶她了,因為我隻想娶你一個,妹子你明白嗎?我從今而後隻喜歡你一個……”

“不要說得這麼肉麻!”她頓時惱怒異常,用力一掙、從他懷中跳了下來,踉蹌幾步。她狠力拍開他的攙扶,扶攔勉強站住,“哼,口口聲聲妹子妹子,喚得這麼親熱、說得這般動聽,其實不過是在演戲對不對,對不對?!”她朝他大吼,半眯的丹鳳眼直直地瞪住他,眼中有衝天的火海怒焰,偏又帶著冷靜,還夾雜著一絲渙散無神。

“妹子。”他一怔,上前兩步想扶她。

“夠了夠了,現在就剩我和你,你還想演戲給誰看?”她一把又摔開他伸來的手掌,憤怒得滿臉通紅,“演給我爸爸媽媽看嗎?他們相信你是好人是不是?他們至死還相信你是天底下第一大好人,是真的愛我的人!你演得真好,真好!”

他一愣,才知她說的不是自己,“妹子,你別生氣好不好?”他柔聲問,再次試著上前,“生氣對身子不好,來,將大氅披……”

“滾開!”她一手揮掉他手中的厚實大氅,偏要衣衫單薄地挺立於冷風之中,“不用你假仁假意假好心!我不需要!我爸爸媽媽哪裏對你不好?可他們卻都讓你這假仁義害死啦!你還裝什麼裝!”她狂亂的眼神讓他心驚。

“你走,你走!你幹嗎還賴在我家不走?我爸爸將祖傳的醫術全傳給你啦,你還不滿意呀?我爸爸媽媽一直拿你當親生兒子一樣疼愛,從來沒虧待過你吧?你說,他們虧待過你沒有?你說,你說!”雙手使盡全力地一推,將為她遮風的身體一把推開。

“算我求你了,你不要再演戲了好不好?你拿出真麵目來對我們一次好不好?你奪了我的爸爸媽媽的命,你奪了我的心,你奪了我家的所有——你還不知足、你還要貪心到幾時!你到底有多貪心啊?”雙手緊緊環住發抖的身軀,她再也無力站立,慢慢地順著廊柱滑下,頭抵在豎起的雙膝間,她恍惚地繼續低語。

“我愛你啊,好愛好愛你!我情願讓爸媽將祖傳的醫術傳給外人的你,我天真地為了你去學那些讓人頭疼的數字,天真地認為我會努力地幫你持家、幫你料理一切——可你為什麼那麼黑心?我爸媽疼你、我愛你,你還不知足嗎?你就那麼的鐵石心腸嗎?你就那麼的不是人嗎?人啊,你如何配得起一個‘人’字?你怎樣配稱一個‘人’字!既然你決定要演戲,可為什麼你不肯好心一點將它演完?為什麼到後來你非要讓一切真相都擺到我麵前?為什麼,為什麼!”她恨恨地抬頭,朝著跪坐在自己身前的男人用力大吼。

“隻不過一本沒有生命的書而已,你竟然為了它什麼也不顧了?對你的救命之恩你不顧了,對你的十年養育之恩你也不顧了,我的愛你不顧了,待你如親子的爸爸媽媽你也不顧了……就為了那麼一本書?一本能換來一張肮髒支票的書?你演得真好,真好啊。”

“妹子……”

“少喚得那麼親熱!你何必再裝!十年、十年啊,十年的親情愛情竟然比不過一本無用的破書!你那麼心急做什麼?那書遲早也是你的啊,如果你再演下去的話,那書遲早便是你的啊!為什麼你不再多演一會兒?為什麼你不將戲完整地演完?我倒真希望你演完啊,至少那樣,我便不會、永遠不會知道我爸媽的車禍是你製造的,我便不會知道我愛錯了人,我便不會知道平日說愛我的新婚丈夫是一條蛇,一條會噬人性命的毒蛇!你為什麼不演到底呢,為什麼不?”

“妹子,不要哭……”

“我沒哭,我沒有!你何時見我哭過?不小心聽到你笑我爸媽愚蠢的時候我沒哭;看到你的真麵目我沒哭;被你追捕時我沒哭。我沒哭!我很冷靜的,是不是?是不是!”

“阿弟……”

“不要叫,不要叫了!”她用力地捂住雙耳,用力地搖頭大吼,淚眼模糊,“你為什麼非要做一條毒蛇?你為什麼非要做一條貪婪的毒蛇?毒蛇啊,仗著自己有致命的毒液便可以肆無忌憚了嗎?可你忘了你不諳水性、忘了我為什麼要拚命引你到小河邊,忘了那條小河是什麼河!你隻一心想著那本書啊,忘了所有!好,你不是要書嗎?我給你,我給你——可你沒機會去糟蹋它了!沒有機會了!你不是要書嗎,我給你,我乖乖給你——讓書陪你去地獄好不好,好不好?在那裏,你盡管去賣掉它,你盡管去換取一生的財富,你盡管去,再也無人攔你!”她突然吃吃地笑起來,身子前傾、雙手環上眼前男人的頸項,慢慢將冷冷的唇貼上他的,吐氣如蘭。

“告訴你哦,醫術可以傳承,可沒有了人心的醫書卻和廢紙沒什麼區別,就是無字之書!你想賣了它,但無人能懂的天書誰又會買呢?你去地府問一問吧,去好好地問一問吧!”雙手用力一扭,想送身前的男人去一處遙遠之地。

“阿弟,你做噩夢了!醒來,聽到沒有?”男人輕輕一歎,毫不在意用力地絞在他頸骨上的雙手,隻緊緊地將她冰冷的顫抖身軀牢牢地鑲進懷中,“醒來,阿弟,快醒過來。”他溫柔地拍撫著她的後背,猶如在呼喚稚氣的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