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十字路口,鄰安旬忽然有些怔忡,像是任性逃離了家的牽絆卻不慎迷了路的小孩,茫茫然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去。那從心底升起的情感,是悔恨吧……
馬路對麵就是商貿大廈。已經是下班時間了,街道上來往的人流也顯得擁擠起來。鄰安旬正準備轉身回家時,卻在看見接下來的一幕時忘了就要邁出的步子。
就在斑馬線的盡頭,不足20米遠的地方——
蘇奐伊正抱著一大束鮮花往人行道的右方走去,腳步輕快亦不減優雅。卷曲有致的大波浪偶爾被風吹入頸間,然後被她輕巧地撥至耳後。她的身邊還走著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側臉的線條輪廓分明,正神采奕奕地和她談著什麼。兩人間始終保持著妥當的距離,又似乎男人有好幾次都想要主動親近,卻總是在無形中被對方疏遠開來。
某個不經意間,蘇奐伊往鄰安旬這邊投來一瞥,那樣無心的一瞥,然後淡淡收回,繼續和身邊的男人說著話,似乎並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像是猛然受了刺激一般,鄰安旬急著想要穿過斑馬線到馬路對麵,紅綠燈卻在刹那間變成了紅色,緊接著來往的車輛呼嘯著從麵前駛過,他又趕忙撤回步伐。
而等綠燈重新亮起來時,再望向馬路對麵,卻已經找不到蘇奐伊的身影。鄰安旬慌慌張張地掏出手機打她的電話,還是以前的號碼,對方卻是關機。
直到他從“嘟嘟嘟”的掛機促音中恍然回過神時,之前的那些太過衝動的情感也逐漸被理智壓於心底。反而慶幸蘇奐伊現在是關機的,或者她其實已經換了號碼了……何況她身邊還有那個文質彬彬的男人,而她懷裏的那束鮮花,是戀愛的證明嗎?
嗤,簡直像個傻瓜。暗嘲一聲,鄰安旬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沒走出幾步手機鈴聲卻響了,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號碼。短暫的遲疑後,他按下了通話鍵——
“喂,安旬?”竟是她的聲音!
鄰安旬呆滯半晌才啞聲問:“奐……伊?”她果然換號碼了,一定是為了徹底了斷從前的一切……嗬嗬,有什麼好驚訝的呢,一般人都會這樣做吧?
“果然是你啊,安旬。”電話那頭是蘇奐伊柔靜的笑聲,還是像從前那樣從容自若的,“我手機碰巧沒電了,現在是用朋友的手機打的。”隨口的一句解釋,然後很自然地將話題岔開,“安旬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也沒事先說一聲?我好發喜帖給你啊。”
聲音始終是笑著的,所以很好地將歎息聲埋在心底。其實剛才在馬路對麵的確是看到他的,當時隻以為是自己眼花看錯了,也就沒有多想。但事後心裏又無端地惦記得慌,才向於訣——也就是剛才走在自己身邊的男人借了手機打他從前的號碼,沒想到竟真的是他……
聽她說得這樣輕描淡寫,鄰安旬反而隻覺得心裏的某個念頭一點一點地涼下去,凝結成冰,“我才回來,還來不及通知你。”不等自己停下來細細斟酌,卡在喉嚨眼裏的下一句話卻已經脫口而出,“你還記得我以前的號碼?”
即便用了說笑的口吻,卻還是遮掩不住話語裏的唐突。剛才那句話裏太過明顯的涵義,連自己回想起來都覺得分外可笑——他究竟在期待什麼呢?
片刻的沉默後,電話裏傳來一陣極輕的笑聲,因為看不見她此刻的臉,所以以感覺不到裏麵的真實情感——即便那笑聲裏有太多太多的悲楚以及無法磨滅的遺恨。隻聽見她接下來的話語:“那你告訴我,要怎樣才能忘得了呢?”
晚上七點十分,依舊是離步行街不遠的那家西餐廳。二樓靠窗的位置,蘇奐伊走到鄰安旬對麵坐下,淡妝的臉上微露歉然的笑容,“抱歉,我剛從醫院探病回來。”
“才晚了幾分鍾而已。”鄰安旬不以為意地笑笑,並隨口問了句,“誰生病了?”
“朋友的母親。”蘇奐伊顯然並不想多作解釋,轉而喚來了服務生,“我還真的餓了,快些點菜吧。”她朝他露出迷人的微笑。太自然滑出嘴邊的話,卻仿佛還是兩年前,當她還可以依在他的肩膀上撒嬌時說的。
可以探望對方的母親,意味著她和那個朋友的關係一定很不簡單吧。鄰安旬的神色微微有了異樣,卻也識趣地沒有多問,隻支著頜靜靜地看著她點菜。今晚她化了極淡的妝,也沒有刻意去遮飾孔雀眼的痕跡,但依舊可以看出她的氣色比從前的要好很多。
還真是“人逢喜事”啊,等弟弟結了婚,她們一家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住回到別墅去了吧?他是不是也該為她感到高興呢?哈……有些自嘲的笑意從鄰安旬的嘴角蔓延開來,直到蘇奐伊點完菜看向他這邊,才又回複到原先的神色。
“對了安旬,你今晚準備住哪?”沒料到蘇奐伊竟忽然問出這麼一句。
“當然是別墅,不然呢?”
蘇奐伊淡淡垂下眼簾,“我已經很久沒回公寓住過了。”因為知道對方絕不會多問,所以有些自作主張地要把下麵的話告訴他,“這兩個多月來,我一直和等等住在一起。等等,就是我未來的弟妹。”
“這樣嗎?”鄰安旬回答得極度漫不經心,卻隻為竭力壓製住內心的波瀾起伏,“看來你和弟妹的關係很好?”他的笑容裏又多了些諷刺的意味。哈!真像是一場戲呢,戲裏的所有人都扮演著最佳的角色,然後席終人散,各返各的位置,到頭來唯一放不開的竟隻有他自己!
“是啊,等等,是很容易就能讓人覺得安心的女孩。”蘇奐伊的眼神溫柔下來,“雖然有些粗線條,但從來不會給別人添麻煩。又是個純粹的樂天派,和她相處這麼久,好像連自己的心思也變簡單了……”說到這兒她又抿唇笑了笑,“簡單了,就不會覺得寂寞了吧。”
鄰安旬的笑容驟然凝固在唇邊,隻聽著她繼續笑著說下去。
“安旬,我說這樣的話並不是為了追究什麼責任,但你離開的兩年,我的生活確實不怎麼好過……明明隻是少了一個人,卻怎麼連身邊的一切都亂了套?再也回不到遇見你之前的井然有序……房間裏的每一處都有你留下的氣息,你買的海洋寶寶一直都留在魚缸裏,還有那麼多,那麼多的熊仔娃娃……”
這時候服務生將兩人點的紅酒端了上來,蘇奐伊甚至都沒有朝鄰安旬舉杯示意,就自己先喝了一口。仿佛這樣就可以正正當當地找個麻醉自己的理由,然後說出的所有話也都可以不負責任——
“嗬嗬,一般電視劇裏的女人被男人拋棄了之後都會將對方送的東西統統丟掉的吧,但我舍不得……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換號碼,換郵箱,或是搬家遷戶之類的……其實心裏清楚那都是自欺欺人的做法,有些回憶,並不是丟掉了它的載體就可以忘得徹底的……”
鄰安旬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女人,想要開口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卻發現自己已經詞窮。
“何況——”蘇奐伊忽然彎眉笑了起來,她始終是用那樣憂悒的神情說著闌珊的話,這太過明媚的一笑,反而隻顯得突兀無比,“我還經常會做些白日夢,想著萬一哪天你回心轉意了想來找我,卻聯係不到我,那我豈不是虧大了啊?”她竭力想用最輕快的口吻說出這句玩笑話,眼裏卻隱隱有了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