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段宇有些明了,常有女生寫信給他,但他都沒怎麼放在心上,一般情況下是拒收,如果直接塞到他抽屜裏的,差不多都給李明序當笑話看了。
“對不起,我向來不看那些信。”段宇有些抱歉地說。
同班也有女生寫信給段宇,那些信全是泥牛入海一去不回,但她以為,她是不一樣的啊。
“我叫丁伶。”
“哦,就是新生晚會上一舞驚場的女生。”五班舞蹈特招,學校重點培養的特長生。段宇依稀記得。
丁伶喜上眉梢,但段宇下一句話又讓她差點跳起來。
“但是我認識你嗎?你給我寫信幹什麼?”
不遠處的李明序幾乎沒笑出來,這段宇說話怎麼越來越像紀淩了,挺打擊人的。
果然這話傷了丁伶小小的自尊心,她漲紅了臉說:“段宇,你不要恃著自己成績好長得好看就太過分。”
“我沒有。”段宇覺得冤枉。
看他真的挺無辜的樣子,丁伶鼓起勇氣,再次提了信中的重點,“那我們深入交往看看好嗎?”
剛開學的時候,她就注意段宇了,他是年級最好看的男孩子,禮貌又得老師寵愛,就像她一樣。
“對不起,不可以。”剛才一直在分神想學生會活動的事,此刻心神才全部回籠,段宇終於完全明白了丁伶的意思。
如此明白無誤的拒絕,連一點幻想都不肯留下。即使他和她在走廊外,過往的人不多,丁伶仍是覺得有很多眼睛看盡她的狼狽。
“為……為什麼?”丁伶不甘,“十八中誰會比我好?”
“無關乎好與不好,”段宇淡淡一笑,“我很早,就有了喜歡的人了。”
“誰?楊傑薇?”目前隻有她才和自己風頭相當,丁伶叫起來,“可是全年級都知道她喜歡的是淩傳梓。”為了他才到十八中來。
“不是。”
隔了一層玻璃,教室裏的紀淩不經意抬頭望出去,卻碰上段宇深深的目光,她隻輕輕點一下頭,目光又回到手裏的書上。
可是段宇的眼神在一刹那柔軟起來,臉上的線條由此變得莫名溫柔。
女生都是敏感的,丁伶把段宇的表情看在眼裏,幾乎馬上就明白了怎麼回事。
“是她?”
段宇不承認也部分否認,說:“上課了,你回教室去吧。”
“我……”丁伶伸手拉著他的衣擺,小聲說:“我知道你每個星期二會去打球,星期四會去跑步,喜歡米色衣服,不愛吃辣,飲料鍾情七喜……”
女生眼裏是隱隱的期盼。
可是……
紀淩星期一、三喜歡發呆,星期二、四比較喜歡睡覺,穿暖色係的衣服,很容易餓,對食物和飲料不挑,討厭數學,喜歡曆史……
他也一件件記得。
看著丁伶眼裏不甘的神色,他突然想,他看著紀淩的時候,會不會也是這樣的表情?
“你看,我連頭發都染了跟你一樣的粟色了……”丁伶的話因為看見了漸近的老師於是趨向無聲,她看了神色染了空茫的男生一眼,放開了他的衣擺,點點頭跑了。
李明序看著若無其事的段宇,忍不住問他:“丁伶可是我們年級人氣最高的小公主,你就這樣拒絕她了?”
見段宇但笑不語,李明序又說:“我覺得她挺可愛的嘛。”
“我喜歡的女生,不是那樣子的。”段宇眉間淡淡有著惆悵。
“那是什麼樣的?”李明序有些衝動地脫口而出,“像紀淩那樣的嗎?”
“明序,”段宇深深看著李明序,“你當初為什麼到十八中來?”為什麼改掉了原先的誌願,拿了他的抄上去。
“我……”李明序遲疑一下,“我看你填了十八中,想找個伴兒嘛。”
“是這樣嗎?”真的是嗎?
“也不是……”李明序打著哈哈,“反正那時一時興起就那樣隨便填了唄。”
隨便?那麼為什麼還會和李叔叔大吵一架冷戰半月有餘?段宇低低一笑。
“不是為了紀淩嗎?
聲音很小,隻有兩個人聽得見,但李明序倏然臉色一變,感覺周圍的所有聲響都消失不見,四周的人和燈光都在那一刻成了寂靜的背影,隻有段宇明亮的目光閃爍。
不知道是不是覺察到了前桌的低氣壓,紀淩突然抬頭看過來。
目光清冽到倒映出他的惶然。
是為了紀淩嗎?段宇的眼中沒有絲毫輕妄,固執地追問。
李明序張嘴,想說不是,卻發不出聲音。
“我是。”段宇小聲卻堅定地說,望著紀淩的目光裝滿了所有的溫柔,“我是為了紀淩,才到十八中來。”
“你明明……”李明序澀澀地說。
你明明知道紀淩除了夏向陽,是誰都不放在眼裏的。就算是讀高中,都是出自他的意願。
你明明知道,紀淩習慣自生自滅,不要旁人的關注與付出。
你明明知道,紀淩是不要你的。
“是,我知道。”
即使知道她心裏滿滿地裝了另一個人,也許所有努力都換不來她心內的一席之地,知道全部付出都可能打不開她的心。
可是還是想試一試。
“明序,我從未如此認真地去在乎一個女生,你明白嗎?”段宇輕歎一口氣。
李明序習慣性地摩挲右邊的手臂,那裏曾經有一個小小牙印,傷痕早已愈合不見,但是他常常會感覺到輕微的疼痛。
一直疼了許多年。
那個咬他的小女生,也從小孩子長成美麗的少女。連自己都不清楚那麼多年耿耿於懷的是什麼,那個女子,一直沒有認真對他說一句話。
但他看了她那麼久。
看著她隻對一個人打開心裏的鎖,隻對一個人伸出手,隻對那個人笑,隻對他眉間溫柔流轉。
對於自己心裏的介懷,一直不能懂。
說服自己是因為她搶了鄰家哥哥的關注,才會對她無法釋懷。
但是看著段宇望著她的目光漸漸改變,看著他執意抄下她的誌願。追隨她的方向。
他輾轉難眠。
他知道她的心再也裝不下另一個人,但是至少,讓他看到她,那也夠了。他不貪婪,不要求很多,隻要在她身邊——知道她不要,還是想對她伸出手。
這些話,不曾對自己說,也不曾深入思考。
欺人不是過錯,自欺不失為一種心安理得。
他不想。
但是段宇問他,如此淩厲地把他也不敢想清楚的問題擺到他麵前。
你不是為了紀淩嗎?
我……
我無法像你一樣有勇氣去承認自己的心,我不能,因為知道沒有希望。
不會有絲毫希望。
但你仍然一往無前,而我沒有那樣的決心。
“其實自從你抄了她的誌願我就知道了。”李明序看著桌上交錯的條紋,輕輕地說:“如果是我,我是做不到的。”
最後報了十八中,還是以段宇為借口。
段宇問他原因他都無法開口,而段宇卻可以坦蕩地說他是為了紀淩。
“但我還是不敢。”段宇苦笑,“不敢對她開口。”
怕一開口,就再也沒有辦法接近,她會把他推到更遠的地方,不留一點餘地——他對她也許不夠了解,可是幾乎篤定她可能有的反應。
明序也是因為這個才甘願當個鴕鳥不是嗎?
他對她的好,隱秘地披了友情的外衣,但是淩傳梓卻能當麵對紀淩說出他的心意,就算楊傑薇在身邊跟著,他仍是一次一次地對紀淩好。
雖然紀淩拒絕,但他看得出來她對他的拒絕是不一樣的,不是那種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漠視,有時候看著淩傳梓出糗,紀淩她甚至是有一絲玩味的。
她對淩傳梓不一樣,可是為什麼?
紀淩瞪著自己家門,良久才無奈地靠在門上發呆。
鑰匙忘在學校,今天是周末,校門都關了。
回不了家,去哪裏?紀淩想想,這才發現除了自己家她沒其他地方去。
夏媽媽買菜回家見著支著下巴發呆的紀淩,迎了上去:“紀淩怎麼了。”
“夏媽媽。”夏媽媽對她向來都比較親切,但她反而在她麵前總是有些拘謹,“我鑰匙忘在學校了。”
以前夏向陽有她家的鑰匙,可是他現在不在這裏。
“這樣啊……”夏媽媽對這個孤單的小女生心裏總有憐惜,“不然到夏媽媽家吃飯好了,向陽不在家,我和他爸兩個老家夥吃飯也冷清得很,你來跟夏媽媽聊聊天。晚上就睡向陽的房間,他雖然不在家,但他的房間我還是常常打掃的……”
臉上微微上升了熱度,從吃飯時候一直到換了夏向陽的大T恤被夏媽媽拉著看肥皂劇都久久不退。
紀淩身子纖細,夏媽媽看她穿了兒子的T恤像穿了一件寬鬆的連衣裙,不由嘮叨了起來。
“紀淩,你看你怎麼那麼瘦,沒按時吃飯是不……女孩子家不要學人家減肥,你沒幾兩肉……是不是挑食?我看你剛才吃的東西不多,是不是夏媽媽做的飯菜不好吃?哎呀,老頭子這陣子總說我手藝不行了,是真的嗎……”
紀淩靜靜聽著夏媽媽一句接一句,發現自己一點也插不上嘴,但夏媽媽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徑自說得興高采烈。
偶爾拉著她的手,溫暖的觸感。
看著夏媽媽臉上表情一會兒忿忿不平,一會兒沾沾自喜,聽著她從菜價幾何說到夏爸爸不懂體貼她,覺得她整個人都淡淡發了光。
一種叫做滿足的光。
四周很安靜,隻有肥皂劇裏男男女女的竊竊私語,夏媽媽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紀淩窩在沙發上,心裏很柔軟,第一次發現安靜能夠如此溫存。
身上的T恤還殘留著夏向陽淡淡的氣味,是溫暖的味道,熟悉得仿佛昨日仍縈繞在她的鼻端。
意識慢慢地有些模糊,朝身邊的熱源依偎過去,輕輕地,無意識地嚶嚀一聲。
帶著淡淡的滿足。
一雙溫柔的手順勢環住她的肩,放在厚厚的抱枕上。
“媽媽……”下意識地逸出一句輕語,紀淩的意識突然有一刹那的凜然,但馬上,一隻暖暖的大掌撫著她的背,溫柔的軟語哼著低低的旋律,輕易地安撫了她的不安。
仿佛是很久很久之前,在哪裏聽過的搖籃曲。
世界溫軟地沉陷。
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安然地睡過一覺。
紀淩醒來的時候,陽光已經透過百葉窗均勻地灑了一地。有一刻不知道身在何處,目光劃過身上的T恤時,昨天的記憶便全部回籠了。
她什麼時候回到夏向陽的床上?
拉開窗葉,房間裏陡然明亮起來。微小的塵埃在光裏穿梭,已然帶了一絲涼意的風穿過她修長的手指。
“早安。”紀淩看著相框裏淡淡笑著的夏向陽,低眉一笑,想了一下,拿出手機,將臉靠向相片,然後按下快門。
收件人夏向陽,發送。
千裏之外,一個正在吃早餐的溫淡男子拿出手機,盯著屏幕微微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