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光如水。
江聖宇拾階而上,山風徐徐,夜色涼如水。
沿途而來的山路兩旁,開滿了櫻花。
月光下,櫻花旁,林若櫻的墓前,一個挺拔的身影靜靜佇立。
那個背影映入江聖宇的眼中,是如此的高大,又是如此的脆弱。
是如此的驕傲,又是如此的寂寞。
“我猜,你就會在這裏。”
江澤天靜靜地回轉過身,靜靜地望著這個總是與自己作對的最心愛的兒子。良久,江澤天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江聖宇不答反問:“你真的喜歡歐陽夜雪嗎?”
江澤天揚起了眸子,眸光中精光閃亮:“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江聖宇淡淡地說:“如果你們兩情相悅,彼此想要廝守終身,那麼,我祝福你們。”
江澤天揚起了一條眉,不解:“你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不就是我背叛對你母親的感情嗎?現在,為什麼又會這麼大方?”
江聖宇直視著他,目光咄咄逼人,語氣卻是優柔溫良:“因為,江家不幸的人已經太多太多,我希望你的後半生能夠幸福。”
江聖宇淺淺地一笑:“你剛才不是問我為什麼知道你在這裏嗎?其實,我一直都知道。我知道當你工作閑暇的時候,你總是會到這裏來陪伴母親。”
江澤天的眸光深處閃過一抹詫異。
江聖宇頷首:“是的,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隻愛我的母親,可我還是恨你。我一直都知道你是真的疼我,可我還是恨你。我一直都知道陸惜蕊和陸浩宇的存在,你隻是一時犯錯,我也一直都知道你從來都沒有愛過陸惜蕊,可我還是恨你。”
江澤天望著兒子,一語不發,靜靜地聽著他的控訴。
江聖宇的語氣漸趨激烈:“如果你真的那麼在意母親與我,為什麼要犯那個無心之錯?你怎麼可以讓母親如此傷心如此難過?從我有記憶起,我從來沒有見過母親開心地笑過。即使她望著我那麼慈祥那麼溫柔地笑,那笑容卻是如此的悲傷,令人想要潸然淚下。”
江聖宇衝著父親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吼道:“母親那麼愛你,你怎麼可以讓她過得那樣孤單寂寞?那樣傷心難過?”
江澤天渾身一震,像是有一把鐵錘重重地錘擊在他的心髒上。
他的身體在不受他控製地發抖,他的手緊緊地握住兒子的雙肩:“聖宇,你說什麼?你說你母親愛我?”
江聖宇將那本母親拜托陸惜蕊燒毀、而陸惜蕊卻留了下來轉贈給黃檸檬、黃檸檬又轉交給自己的日記本,輕輕地放在了江澤天的手中:“這是母親留下的日記本,她對你的恨,對你的愛,都記錄在裏麵。我想,你是最有資格擁有這本日記本的人。”
那本筆記本封麵的錦緞已經陳舊,泛黃的紙頁上,是若櫻那娟秀、雋逸的字跡。
翻開,映入眼簾的是一闋詞。
……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
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
橫汾路,寂寞當年蕭鼓,荒煙依舊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喑啼風雨。
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
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邱處。
……
情為何物?
從我遇到他的那一天起,他將我心中所有最美好的感情全部毀於一旦。
我恨他,恨他讓我遇見了如撒旦般的他。
我恨他,恨他巧取豪奪,用盡了卑鄙手段得到我。
我恨他,恨他明明是那麼可惡、那麼不可一世的一個人,在我的麵前,卻是那麼的溫柔,賠盡了小心和笑臉。
我……我……我……我……我……我……
我更恨我自己,竟會在不知不覺中愛上這個毀了我所有幸福的撒旦。
情為何物?情為何物?
明明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恨的人,明明恨他恨到了極致,明明想要將他碎屍萬段,挫骨揚灰,卻還是被他那可恨的溫柔所蠱惑,被他那該下地獄的所謂愛情所打動。
情為何物?情為何物?
縱是恨他恨到了極致,也全不由己,不得不動心,不得不生情。
無可奈何。
為世間情為何物?
直教人生死相許。
古人早已經有了答案。”
江聖宇輕聲地說:“母親她真的很愛你,第一次鼓足了勇氣想要告訴你她對你的心意,卻知道了你和陸惜蕊有了陸浩宇。第二次她原諒了你,想要告訴你她的心意,卻發現自己患了胃癌。”
“第一次的隱瞞,是因為愛你。因為愛你,所以無法原諒,無法寬恕。”
“第二次的隱瞞,也是因為愛你。因為愛你,所以不希望你因為她的離去而那麼痛苦絕望,從此在不幸的深淵裏沉淪。她希望你還可以愛,還可以好好地過你的日子,和陸惜蕊在一起幸福的生活。”
“兩次的隱瞞,都是因為愛你。”
江聖宇輕聲歎息:“母親她是真的很愛你。”
靜靜的月光下。
靜靜的櫻花樹下。
江澤天靜靜地佇立,靜靜地流著淚。隻是臉上的淚,如決堤的海。
江聖宇走上前一步,將父親擁在懷中。
“爸。”江聖宇輕輕的一聲呼喚,卻令江澤天渾身一震,“所以,爸,我是真心的,真心希望你幸福。我終於想通了,也想明白了,那時母親讓你接陸惜蕊回家是真心真意的,她希望你可以愛上陸惜蕊,她希望你幸福。而我,也不願意看到你形隻影單。”
過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江澤天終於說。
“聖宇,這個世界上,我愛的人,自始至終,隻有你母親而已。”他握緊了兒子的手,“而且我並不孤單,我還有你,聖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