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誓雲盟(六國誌之一)(朝嵐)
雲誓國與風盟國的邊境之地,因兩國多年來的征戰,除了駐守在此的大軍之外,已少有人跡。
然而多年以前,洛蒼芫還曾聽年長的人提起過,說這裏本是一個有山有水、風景絕佳的勝地,但是當她接過一紙調令來這裏鎮守的時候,所看見的已隻有一片荒涼。
她身在囚車之中,手腳全給鑄上了又粗又重的鐵鏈,連動一下也要費上半天的力氣,哪裏還像是曾馳騁疆場、運籌帷幄的名將?
想到安在自己頭上的罪名,洛蒼芫還是忍不住覺得可笑,於是並不掩飾地微揚起唇角,笑了。
“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笑得出來,果然不愧是曾名動六國的左將軍。”
近處傳來陰沉的聲音,洛蒼芫並沒有望過去,已知道那是受命押送自己回都城的軍官。姓名她已忘記,卻可以肯定是右將軍青笙的心腹。青笙又怎麼可能會放心,把押送自己這樣的差事,讓給別人?
“說起來,我反而應該謝謝右將軍,若不是他發現我謀反通敵的證據,我也不會有此刻悠閑看落日的時光。”
隱隱帶刺,卻又有一半是她的真心話。記不清已經多久沒睡個好覺了,身為雲誓國守北方邊境的統帥,對手又是風盟國那個桀驁多計的上將軍慕羽,她每一天都要為兩國、兩軍的動向殫精竭慮,不敢有失。
卻突然被青笙安了一個謀反通敵的罪名,立即卸下所有重擔,被押送回都城待審。
洛蒼芫這才有時間仔細看看這個一直被自己率軍守護的地方,雖然荒涼,原來卻已在自己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了嗎?
那軍官冷哼一聲,忽向押送隊伍大聲道:“走快點!磨磨蹭蹭的想挨到什麼時候?”
“大人,這條路坑窪不平,囚車實在是不好再快。”
軍官的馬鞭“啪”地打在說話人的身上,冷笑道:“你以為是抬轎子?你以為裏麵坐的還是那高高在上的左將軍?隻要囚車不會散開來,能走多快就走多快。”
士兵們不敢多言,囚車的速度果然加快了起來,卻亦比剛才顛簸了十倍。
知道軍官此舉完全是衝自己而來,洛蒼芫臉上表情卻仍是淡泊寧靜。車輪猛地壓過一塊大石,她的頭毫無防備地撞上了囚籠的頂端,肺腑中忽有一陣翻江倒海的劇痛直湧上來。
洛蒼芫悄悄地以袖掩口,將那一大口腥甜的血接住,靜靜地擦拭幹淨唇角,便仍是一臉平靜地望向落日流雲。
當日在帥帳之中,她亦就是以這種平靜的表情,聽完了王的旨意,並在手下眾將氣憤難平、一觸即發的情勢中安撫了他們。
那時候即將取代她北方統帥之職的蕭玨,唇角帶一絲冷笑地卷起剛剛宣讀完的旨意,淡淡道:“怎麼,莫非洛將軍與手下眾將,現在就要反了?”
洛蒼芫知道,他們巴不得能有一個借口,可以將擁護和信服自己的人全都一網打盡,這才一力製止了激動不已的眾將,甚至還委曲求全,請求蕭玨不要找借口刁難他們。
蕭玨深邃的眼眸盯了她半晌,才輕笑道:“既然洛將軍肯一力承擔,本帥亦不會為難無罪之人。不過,久聞左將軍身懷絕世武功,若是半路脫逃,本帥應找何人來擔此罪名?”
洛蒼芫佇立不動,直視了他,那目光逼得心機深沉的蕭玨也忍不住稍移了移目光,這才聽得她道:“我不會逃。”
蕭玨眸中現出凜凜寒意,笑容卻仍一派溫和:“我很想相信洛將軍,但臨行之時,大王和右將軍都再三叮嚀,要我萬事小心,所以我亦不得不存些小人之心。將軍若要取信,可否受我一掌?”
青笙竟對自己如此忌憚,這令洛蒼芫感到好笑,偏偏自己這個被他看作最大勁敵的人,卻從來都沒有起過與他爭權的念頭。這就更加可笑。
她深深吸一口氣:“蕭將軍,此事與其他將官沒有絲毫關係,你亦無需擔心其他。為讓將軍安心,蒼芫願受將軍一掌。”
那一掌蕭玨卻竟是運足了十成功力,直向著她前胸拍到。洛蒼芫忍不住微一皺眉,她以女子之身帶兵征戰,多年來瞞過了幾乎所有人的耳目,但生為女子的事實卻無法改變,蕭玨的這一掌雖不至於致她於死,她卻也不能如此硬受。
千鈞一發之時,洛蒼芫微一閃身,避過了胸口要害,卻以左肩硬生生受了蕭玨一掌。她向後微微退開幾步,勉強重又站穩了身子。
“你……”蕭玨臉上陰晴不定,或許他本打算這一掌即使打不死她,亦也要叫她重傷倒地,現在看見她仍好好地站著,心頭又羞又怒。
“洛將軍說要受我一掌,為何卻又閃了開去?”良久,蕭玨這才淡淡地道。
洛蒼芫喉間有腥甜的東西堵得滿滿,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得勉強運氣,將湧起的氣血逼了回去,這才道:“蒼芫自認已受將軍一掌,但將軍若是不滿,亦可再發一掌。”
蕭玨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卻如刀鋒,直落在她身上,終於冷冷一笑:“本帥說過隻發一掌,沒有再發第二掌的道理。今日之事,就此作罷。”
他卻又踱至她的麵前,忽用隻有他們二人可以聽見的聲音冷笑道:“本帥若再發掌,你自信還可活在世間?”
洛蒼芫臉色蒼白如雪,隻勉力支撐著自己不倒下,這時候就隻有苦笑。
蕭玨一轉身,已沉聲喝道:“來人!將洛將軍上了鐐銬,鎖入囚車,立即押往都城,中途不得有失。”
那一掌雖隻擊中肩頭,卻震動洛蒼芫五髒六腑,令她受了極嚴重的內傷,體內真氣絲毫也無法彙聚。如今又受到這樣的顛簸勞累,隻有令她體內傷勢越來越是沉重。
而那押送的軍官,更還給她服下了青笙所交付的毒丸,將她體內所有的真氣全都化為烏有。
所以她這六國聞名的雲誓國左將軍,現在才會落得這副狼狽的模樣,不要提上陣殺敵,就算叫她在手腳加了重鐐的當下走出十步,也是絕無可能的事情。
好狠的青笙。洛蒼芫倚在囚車之中,目光仍清澈如水,隻默默地想著。如此一來,即使自己謀反通敵的罪名還有辯解的餘地、不能作實,隻要他不給自己解藥,自己就永遠隻是這樣的一個廢人。
這樣的自己,還能跟他爭什麼?
雖然她原本就沒有打算同他爭。隻是,自己空有一身武功、決算之策,卻不能再征戰沙場、為國效力,這樣的自己,豈不是太悲哀了? * *
“嗖”地一聲輕響,在空氣中滑過。
洛蒼芫微微一驚,已聽出那是羽箭穿空的聲音。她本能地一挺身,大喝道:“是敵襲,準備應戰。”
一句話出口,她才猛然醒悟到自己已不再是可發號施令的將軍,而隻是待決的囚犯,不由自失地一笑,頹然坐倒。
就在她心思轉變的這刹那之間,那“嗖嗖”輕響連續不絕,每一響都伴隨了一聲悶哼,然後便有一名押送的士兵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