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1 / 3)

蘭花如墨,香欲偷魂。

賀敏小心翼翼地捧著那株蘭,喃喃地說:“原來《聊齋》裏麵的故事真的有實踐根據……”

《黃英》裏貪杯的菊花弟弟一喝醉了就倒頭紮土化作一株迷死人的菊花。現在她身邊滴酒不沾的蘭花仙也不幸被酒精打成了原形。

怪不得他叫她別回去呢。這個樣子在他們神仙裏是不是很丟臉啊?嘻嘻。

賀敏決定幫他一回忙,等他變回來了再回家。以後若他再凶她別管自己的事,她就拿這件事去臭他。

他要多久才會變回來呢?

她懷抱著蘭花,被香氣熏得飄飄然然。眼皮慢慢開始打架,她就這樣睡著了。

張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感覺到了蒙朧的晨光。她居然在車裏睡了一夜?

賀敏意識一清醒趕緊看向懷裏。蘭花還在。她鬆了一口氣,接著又歎了一口氣。他怎麼還沒變回來?

心裏越來越沒底。她想,還是先回家吧。

她開門換去駕駛座。淺淺的晨曦照在身上,無意一低頭,她一下僵住了。

這是……怎麼回事?手中的蘭花現在連葉子也變成黑色的了。而她昨晚以為是分外稀奇的墨色的花朵,竟然是腐暗枯敗的顏色!

毫無生氣的蘭花。她偏又懂得清晰。就快死去的樣子。

賀敏衝進駕駛座,把速度開到最大檔。銀色的奔馳飛速向荒野路團員公寓奔去。一輛拖拉機從田埂小路上慢悠悠地拐出來,奔馳尖叫著拐了三百六十度的彎,一頭衝向路邊的荒坡,滑了一段距離,最後半個車身紮進了一塊不深不淺的小水塘裏。

沒有人受傷,車子也沒熄火,隻是無法再前進了,也不會後退。拖拉機裏的老頭罵罵咧咧地開走了。賀敏渾身顫抖地捏著方向盤,淚流滿麵。

她咬了咬牙,推開車門抱著花就往回跑。

神啊,求求你!

晨光漸亮,愈來愈明晰地照出懷中蘭花變得枯黑的形貌。賀敏跑得幾乎要栽倒。她終於栽倒,爬起來又跑。

“……喂,你想救他嗎?”

一個空靈的聲音驀然傳進耳中。賀敏急促地喘息著停下了腳步。她飛快地打量四周,隻看見一片空曠的路與田。她又看了一眼手中捧著的蘭花,抬起頭仰天大叫:“想啊!怎麼救?”

“你願意給他一件屬於你的、很貴重的東西嗎?”聲音繼續傳來。

賀敏想也沒想就回答:“什麼都願意給。”說完後又加了一句,“除了我弟弟!”

“沒他的事啦。要的是你手上的‘錦上添花’……”

賀敏立刻拔下了那枚鮮紅的團錦結戒指,大聲道:“拿去!快救他呀!”

聲音說:“你自己救!你把那株花先埋在土裏,把錦上添花也埋進去,然後這樣念……”

賀敏聽著對方傳授的真言,皺著眉說:“這不就是那快遞單上寫著的嗎?我看過啦。”

“得意什麼?”聲音頗為不悅,“這套真言有三條呢。你都曉得?”

“曉得呀。”賀敏說,“看過就記得了。隻是還沒機會試過。”

“哼……哼……好吧,既然如此,你現在就念出來瞧瞧吧。”

莫名的,心裏幾乎沒生出一絲懷疑,賀敏一切照做。她緊握著雙手低吟出那如夢似幻的句子,心中一個勁地祈禱著,神啊,不管哪位神明,不管怎麼樣,請讓他活過來吧。

很快,她感到地麵有了動靜。睜開眼睛,她看見剛剛埋好的土壟上透出了濃濃的紅色的光芒。光映在她的臉上,把她的臉頰也染得紅撲撲的。接著她又看見壟上冒出了一截小芽,很快地長高、長大,抽出碧綠舒展的葉片,終於生至兩三尺高,一串如玉的花苞盈盈綻放開來,馨香繚繞。

賀敏看呆了。驚奇,喜悅,震撼卻都混在她的臉上化成了一種由衷的傾心。她叫出來:“這……這是‘白玉素錦’?”

白玉素錦,是蘭中的神品。古人稱其“花色葉情品格俱居第一,可謂極藝之大觀也”,她從小就在書上看見過,如今看到眼前的真品,她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怎麼表達呢?啊,就是絕對滿分再滿分N次方的美花呀!

賀敏無條件地為其傾倒了,“天呐,原來子祥是白玉素錦?”怪不得!怪不得他那麼香,那麼……那麼帥,“他什麼時候變回人?變回來之後能再開一株‘白玉素錦’給我嗎?”

空中的聲音停頓了良久,才詭異地又響起來:“怎麼會是‘白玉素錦’?他居然升級了……好虧!”

“啊?”

“喂,你聽著,這下我可不欠你的錢了!”

“啊?”

然而聲音再也沒有響起,留下她帶著滿腦子的糊塗,一個人呆呆望著天空。

地麵倏然亮起一陣光。她低下頭,發現那種株白玉素錦沒有了。花子祥坐在地上,全身裹著薄薄的晨霧,抬起頭衝她道:“喂,我的衣服呢?”

花子祥板著臉。

賀敏嘟著臉。

他們坐在剛剛弄上來的車裏,全身灰頭土色。

花子祥說:“你剛才幹嗎管我?”

賀敏一拳打在他的頭上,“不管你難道看著你死嗎?”她氣得眼淚都流出來,“誰讓……誰讓你們這些沒用的神仙一下就脆弱成那樣?”

花子祥沉默了片刻,低低地道:“不是脆弱,而是時間已經到了。總有一個人要承擔的。其實我死了是最好。”

賀敏震驚地望著他。

他發動了車子,“回去再說吧。”

“錦上添花”現在在那個人的身體裏。

羅盤停了下來,花子康目光空洞地望著盤麵上錯綜交疊的圖形。

一雙手從後麵抱住他,抱緊他。

“不要擔心,哥哥。會好的。會好的。”

是啊,他願意相信希望。因為如果不信的話,就隻有直接麵對毀滅。

他的目光動了動,“子泰,如果……”

修長的手指從胸前爬到臉上,掩住他的嘴。

“如果是康被選中,我會陪著你。如果是我,我也會抓緊你,不讓你逃掉。

“好。”

兩張一模一樣的容顏相視微笑起來,一如清閑地徜徉在繁花滿穀的青山。

蒼幹如鬆柏,花姿若牡丹。日日錦江呈錦祥,清溪倒照映山紅。

他們在哪裏都能活下去的。

門被推開。花子平走進來。

“他們要回來了嗎?”

花子康注視著羅盤,靜靜地點點頭。

這時屋外傳來了刹車聲。

賀敏一下車就看到四個人站在門口。

“子平哥?子安哥?子康子泰?你們……在等我們嗎?對了,小佳和吉利……”

“他們在屋裏。”花子安淡淡笑著,“都在睡呢。”

“還在睡?”賀敏覺得不對勁。氣氛好怪,她甚至覺得潛意識裏有種顫栗的感覺。她剛想再問一句,隻聽花子平開口道:“他們還小。還是讓他們睡著的好,對嗎?”

賀敏覺得他根本不像在問自己。轉過臉,她看見花子祥正目光堅定地站在自己身後。

“怎麼回事?你們?”

“小敏,”花子安說,“我們住在一起三個月了,已經到了告別的日子。本來,我們可以利用‘錦上添花’的力量換另一種更好的方式離開。可是小敏,你怎麼私自把它給了一個人呢?我對你有些失望呢。你知道嗎,這對我們大家都不公平。”

賀敏的腦袋轟鳴了好一會兒。她一時無法接受,“子安哥,你們要走了嗎?可開始不是說的,要等到花開……”

“花已經開了。小敏,你沒看到嗎?”花子安指向團員公寓。

一瞬間,賀敏看見無數的粗枝長藤從屋後麵的院子裏翻滾上來,覆蓋住整棟房子,又如蛇身鬼爪般蔓延到四周。宮殿像被施了巫術似的轉眼變成了一座鬼宅。

糾結盤纏的荊棘上布滿了黑色的花朵,菊,海棠,杜鵑……全都是死亡的顏色。一整片的黑暗襯著花子平冷冷的話語:“子祥,把‘錦上添花’交出來。”

花子祥撥開賀敏的身體走到他麵前,“拿得到的話就盡管來試試。”

花子平一言不發地將弟弟一掌擊飛了出去。在賀敏的驚叫聲中花子祥擦著嘴角的血跡爬起來,衝上去和大哥較量了起來。

他們確實是不屬於人類的存在。賀敏終於看到了自己一心好奇著的“法術”。花子平周身旋繞的紫黑色的烈焰,就像科幻電影中神魔的怒息,又像古老傳說中不實的禁咒。他的臉映著忽明忽暗的黑氣,眼神如冰,仿佛從地獄來的死神。

賀敏忘了呼吸。為什麼會是這樣?子平哥不是最清奇均雅的菊花之神嗎?

花子祥被他紫焰壓製得跪在地上,動彈不得。賀敏咬破了嘴唇,口中不自覺地開始默念起來。

錦上添花在花子祥的體內,受到真言的感應,立刻自他胸前湧射出一團耀眼的紅光。花子平壓在他頭頂的手被光線纏住,自指尖開始綻出大朵大朵的黑色菊花,一直綴滿了他的半邊身體。

他鬆手退了兩步。花瓣像黑色的羽毛似的隨風飄開。他的臉色一片死灰。

花子祥大喝一聲衝上前去。賀敏更加提心吊膽,嘴唇再要動一動,花子安已經站到了她的麵前。

“小敏,不要插手。”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了笑意,“你已經做了不公平的選擇,還要再來妨礙我們?”

“可是,你們要做的究竟是什麼呀?子祥根本不是子平哥的對手!子平哥的樣子就像要殺了他似的!我……我才看著他活過來,不想要他死啊!”

花子安隻是輕輕地把手放在了她的嘴上,“你不要出聲。”她瞪大眼睛,立時發覺到自己說不出話來了。

此時,花子祥的一擊被花子平接住,又被對方打飛在一堆荊棘上。花子平走過去,用紫黑色的火焰像網一樣把他貼麵壓在地上。他從身後揪起弟弟的頭發,花子祥哼也沒哼一聲,用眼角的餘光望著他。

“在這裏,對不對?”花子平伸手從他的後背如刀刃一般插進去,花子祥的鮮血順著他的手腕蜿蜒地滴下來。

賀敏被花子安抓牢,淚水奪眶而出。她看見花子平從花子祥體內拿出一個紅得滴血的東西——那枚團錦結戒指。

花子平正無聲地看著手中的東西。突然地上的荊棘急速地生長起來,包圍著花子祥的身體越長越密。在被完全裹住的前一刻,他虛弱的聲音輕輕從荊棘後麵傳來:“大哥,對不起……讓你失望了……”

荊棘化作一個巨大的花苞,掛在枝藤上。下一秒,又是一片荊棘躥出來,纏繞住了一動未動的花子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