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關的窗吹進大風,記事板搖搖晃晃。
——隔壁住的其實不是人。
——她叫做季小曼。
——季小曼很奇怪。
——季小曼說我可以廢物利用。
——季小曼很有趣。
——季小曼喜歡越南服。
——季小曼保護我。
——季小曼有個叫欣桐的好朋友。
——季小曼很可愛。
——季小曼……
一行行,記的全是同一個名字。
顫抖著提起筆,他苦苦地笑,他還要在最後寫上什麼呢?寫季小曼其實和別的人類一樣沒有任何差別很無情嗎?
不。他寫不出。
他隻是心痛,他心痛為什麼,他不能給季小曼以幸福。他心痛季小曼蒼白著臉色像幽靈一樣站在走廊上的那個畫麵。甚至在這一刻以前,他不知道原來他已經這麼愛季小曼。愛到他詛咒自己也不想去埋怨她一分一毫。
“這是我的錯。”他甚至打碎了他唯一的咒語。
他哭了。他承認這是他的錯。雖然這其實、其實並不是他的錯。季小曼隻是太累了,強撐很久之後的一個爆發,她選擇向他無禮地爆發,也其實隻是因為她知道他愛她。
季小曼躲在房間裏,抱著自己哭得很傷心。
無禮的話,傷害他的話,都沒有能讓她的心情有一絲好過,發泄般地指責過後,她隻覺得更難過,更悲慘。她以為失去工作至少還擁有一零一,但是一零一甚至也不可能是屬於她的。她竟然是在和神仙談戀愛……愚蠢的自己以事故體質為理由輕易地解釋了發生在一零一身上的一切不可思議。卻原來……隻是她不想麵對他和她的距離。
不是約好了談簡單的戀愛嗎?不是約好這感情要像輕薄的棉花糖一樣幸福輕盈嗎?但原來這個世界是沒有簡單的戀愛的。
她不知如何是好,於是隻好放聲痛哭。
她那麼渴望擁有,卻愛上一個會剝落一切的窮神。
她感到害怕……卻一時茫然地找不到害怕的源頭。
而一零一卻在另一個房間,把頭抵在冰冷的牆壁,他不敢猜忖季小曼的心情。他不敢任由思緒把他吞沒。他害怕任何的回憶,也害怕冰冷的未來。
但是沒有辦法不去回憶。
他還記得鮮血沾在吉祥的臉上,吉祥冷冽地望著他的目光……
所以他真的好害怕,如果此時去敲季小曼的門,他好害怕看到季小曼這一刻到底會有一張怎樣的臉……
凝望著牆壁,這堵厚重的冰冷的隔開他與她的牆壁。
曾經,是她拆去了他與這個世界的隔離牆,而如今,也是她把他這樣隔離在一堵牆之外。
季小曼真實地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一零一也是。
但他們卻隻能彼此凝望,在隔著一道牆的兩個房間。
伸出雙手抵在牆上,牆壁那麼涼,手心那麼燙,讓我舍不得離開的那個人,此刻有沒有正在想念我?
思念一個人既不是苦,也不是甜。
思念是煎熬。
是永無休止的煎熬。
所以人們寧願選擇一個讓自己疼痛的答案。
人們喜歡說:我們見麵,談個清楚。
人們喜歡說:你為什麼不愛我,你說明白。
即使痛楚也要斬斷情思不留退路的理由,就是想要逃避那無休止的煎熬吧……
可是有的事永遠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就像季小曼理不清她此刻的心情,就像一零一缺少麵對她的勇氣。
他們都是那麼脆弱,脆弱到甚至不敢去談一場真正的戀愛。
他們都隻想愛對方一點點,然而棉花糖般的愛情也可以慢慢滲入心田。
交往的最初,我們很有可能並不相愛,但是到了分手以後,才發現彼此已經不能相互離開,這就是現代愛情的悲哀。
一零一站在季小曼的門前。
就像他來的時候一樣,穿著黑色的風衣,孤零零的,孑然一身。
他看著她的門,在這扇門裏,他吃過她親手做的菜,他坐在她的桌子旁,他睡過她的床。他擁了短暫卻幸福的無數夢想。
吉祥教給他什麼是愛情,而季小曼讓他知道了什麼是幸福。
他好喜歡季小曼。就算隻是因為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家愛……
怔怔地看著她的門,想念她卷卷的頭發,她孩子氣的笑臉,她靈活的眼眸,她所有可惡又可愛的樣子。
他喜歡的女人……
眼淚一點點流下……
卻覺得和上次有哪裏不同……
吉祥隻讓他心痛心碎,而這一次,他卻感到了永無休止的牽念……
不舍得就這樣離開,不舍得離開季小曼。他眷戀她的溫暖、她的溫柔、她的調皮、她給他的幸福……可是作為被舍棄的一方,他卻不得不離開!
“因為……我愛你。”
顫抖著吐出這幾個字,即使知道門的那一端,她不可能會聽見。
絕望地發現,戀愛是一種無法不去回應無法不去增加的心情。
明知選擇離開,會讓自己失去唯一一次幸福的可能,也還是期望著對方可以幸福的心情,就叫做真正的戀愛嗎?
一零一淚流滿麵,但是已經不需要任何人給他答案。
如果這樣也不叫做愛情,那麼便讓他詛咒所有真正的愛情吧。
因為他確信他的愛在這一刻,也是真實且珍貴的。
即使他沒有愛上人類的權力……
失落地回眸,他牽牽念念地邁開腳步。盡管他有一千個舍不得,但這卻是他僅能為她做的事,離開她,讓她不要不幸福……
在好像已經是那麼久以前的某一天,他在天台上抽煙,遇到失戀的龍菲菲。
當時龍菲菲對他說:“你知道幸福的反義詞是什麼嗎?以前我以為是痛苦或者悲哀,現在我才知道,原來幸福的反義詞僅僅叫做——不幸福。”
是的,可以沒發生任何了不起或者驚天地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