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人生暴風雨(1 / 3)

我遇到了窮神(江雨朵)

遺書

父親、母親、大哥、二哥……:

我就要走了……

要永遠離開你們,到另一個世界去……

雖然和你們相處的日子已經長到令我感覺無比厭煩,但我依然會在那些月白風輕的夜晚想起你們的……

我知道,我一直是這個家的敗類。

現在,家族的恥辱自動消失了,你們從此闔第榮華,一定可以生活得更幸福更精彩!

就這樣吧,永別了……

不肖子孫敬上

四月十三號星期五。

這對普通人來講可能隻是與過往若幹天毫無區別的平凡一日,但對於住在四季公寓A棟103室的錦榮華一家來說,卻是個值得大書特書燒香祭祖膜拜磕頭抽筋跳樓……不論做出何等行為,都可以被廣大人民群眾理解的日子。

在連續四年不間斷地投身於買彩票這場需要持久力、毅力,甚至超能力的艱苦戰鬥中,他們家終於奇跡般地成為前赴後繼的死魚堆裏那條成功翻身的錦鯉!這個城市明早的又一個新生傳奇。

五百萬呀!

錦榮華披著棉襖抱著暖水袋點著電暖器依然腿肚子抽筋瑟瑟發抖,因為手抖得太厲害而不得不將後半生的榮華所係——獎票,供奉在香案前。一家四口跪坐在小飯桌周圍,錦榮華家的老大手裏捧著一個飯碗已經捧了半個小時,張得大大的嘴不斷地掉落零星的飯菜。老二已經把腿上能掐的地方全掐了一個遍,現在開始伸手往老大的腿上掐。錦榮華的老婆則將臉貼在電視上不時發出類似精神失常的傻笑,“嘿嘿、嘿嘿……號碼、全中……嘿嘿……”

“嗚……”不愧為一家之主,曆時電視公布本期中將號碼的兩小時之後,終於能站穩了的錦榮華涕淚交縱兩眼望天緊攥雙拳,“娘啊、爹啊,你們的遺誌我終於替你們實現了!哈哈!”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的臉上皮肉顫動,扭成一朵早春的菊花,他振臂狂呼,“誰能想到,我錦榮華也有今天?選我——中了!”

“老公……”錦榮華的老婆黃貴人這會兒也神情恍惚地從電視上拔出頭,虛弱地轉過身,努力將茫然的眼神聚焦在錦榮華疑似浮腫的虛胖臉蛋,“老公……”

“老婆,你想說什麼就說啊。”不知從哪裏摸出一副墨鏡,錦榮華酷酷地往鼻梁上一架,腳一抖一抖地坐在沙發上。

雙手撐在地上,擺出一副怨婦狀,黃貴人咬著小手絹,“我知道,你就要成為有錢人了,我不敢指望你會和我繼續保持夫妻關係,我明白,男人一旦有了錢,接下來就要換老婆,但我希望能從你那裏至少得到一百萬的分手費,當然,稅款由你出……”

“……老婆,你對我太沒信心了。”錦榮華口吻沉痛,“雖說結婚三十年來,你對我非打即罵,前天說我比不上課裏的老王帥,昨天嫌我買的青蔥貴了二毛五,剛剛吃飯時還宣布要從下月縮減我的煙酒費,但那又算得了什麼呢?嗯?放心好了,我一點都不記恨,”揮了揮手,他露出一個寬厚仁慈的笑,“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我們依然是夫妻嘛!”

“老公,你……”黃貴人雙眼含淚,感動地望過去,“你真的好好喔!這麼說,就算你突然成了大款,我依然可以住在這裏?依然是這家的女主人?”

“當然!你永遠是這個家的女主人。誰也不能將你驅逐!”錦榮華溫柔地說畢,嘴角泛起一絲邪惡的笑容,“因為——我會帶著我的五百萬離開這裏,去一個沒有你的熱帶小國,和金發碧眼的美女們共度餘生……哇哈哈哈哈!”

“靠!你剛才還說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我們依然是……”

黃貴人話未說完,就見錦榮華翻起眼皮,“對呀,但到了明天太陽下山的時候,離婚手續應該可以辦完了吧……”

“什麼?”亂發根根豎立,黃貴人挪動臃腫的身軀,有如光速般移動到錦榮華身前,戳動著媲美小黃瓜的食指怒吼,“你這個沒良心的,果然被我料中了!才有了錢就想跟老娘分手?”

“呼——”優雅地吹了口氣,撣了撣指尖的煙灰,錦榮華揚眉惡笑,“嗬嗬,惡婆娘,我已經忍耐你很久了……”

“大哥,我有個疑問耶。”終於將老大的腿也掐到體無完膚才相信自己不是在做夢的老二疑惑地望著麵前上演的倫理喪失家庭劇,“老爸不是一向很懦弱嗎?怎麼敢這樣和老媽說話?”太神奇了!中彩票竟然連人格都能改變,科學界果然還存有若幹未解的謎題啊。

拍拍兄弟的肩,老大理所當然道:“難道你不明白嗎?金錢決定一個人的社會地位。而家庭就屬於最小範疇的社會,經濟地位決定政治地位,這些你上課時沒有學過嗎?真不知道學校裏麵在教你們什麼……”

“不管怎麼說,你認為我們能得到多少好處?”老二提出關心重點。

“這就要看誰的手比較快了,嘿嘿……”瞟著打成一團的老爸老媽,老大麵掛賊笑,“老二,看沒看過《三國》?”

“喔,明白,我們是曹操麵前的劉備孫權,小日本麵前的國共兩黨,麵對海嘯的五十億同胞,合作精神決定生死存亡!”

“耶!不愧是我弟弟!上!搶彩票!”

A棟103室,悲劇正在愈演愈烈中……

鑒於鏡頭過於慘烈血腥,先轉移一下視角,看看一壁之隔的104室。

香味濃烈的大束鮮花、冒著氣泡的金橙色香濱,還有乘風翻飛的雪白窗簾……

綠色的地毯、黑色的鋼琴,以及一位非常適合出現在這個環境裏,不停移動著骨節修長的手指,痛苦地在琴鍵上反複敲擊的憂鬱俊男。

反反複複,他始終彈著相同的曲調——《貓的眼睛》。

花瓣由清晨時的盛放至現在的漸步凋淩,桌上的飯菜由熱氣騰騰變成冷盤大比拚,他的手指一直未曾停過,指甲已經向上掀起,血流了又幹,幹了又流,而他本人像沒有痛覺般繼續瘋狂地敲擊,再敲擊……

風止,窗簾停止飄飛,露出斜倚窗畔憂鬱清麗的女子。月光拂照著她精致卻慘白的麵孔,以及,宛若世間萬物都已成灰的眼神……

半晌,女子幽幽開口:“阿恒,不要再折磨自己……”

她扯出一抹空洞而溫柔的笑,低頭望向無名指上的戒指,“還記得嗎?去年這個時候,你把它送給我,你對我說:或許我們的婚禮將永遠沒有來自家人的祝福,但隻要我肯為你戴上它,我們就是彼此眼中的唯一,隻要有愛,就一定會得到幸福,最勇敢的愛情就是,當我們承認我們自己……”

“砰!”鋼琴一聲巨響,憂鬱俊男發出負傷野獸般的嘶吼:“不要再說了!”

他踉蹌著起身,卻被一早揮到地上的花瓶絆住,跌倒在地。他揮拳砸向地板痛楚地呐喊:“不要再說那些讓我心碎的話……”

“……對不起。”女子垂下濃密的睫毛,還是好溫柔地笑著,一點一點慢慢摘下手上的指環,放在掌心。小小的銀圈在透窗而入的月光映照下閃閃亮亮,幾乎像是新買的一樣,隻是凝聚在上麵的誓約與愛情卻已被現實的歲月染上一片陳舊的暈黃。

“我忍不住又提起那些傻事……”她牽唇淺笑卻虛幻如斯,“阿恒,對不起,明天你就回家吧。伯父伯母都在等你,你應該為他們著想。我是孤兒,可以隨便過我的人生,就算我死在下水道裏,也不會有人替我傷心。可是你不一樣,你還有可以原諒你、記掛你的家人……你是他們唯一的獨子,理應繼承家業再娶一個能被家族承認的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