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所有在場的武林人士都親見宋離失手打死了花六兒,大家一致認為萬劍山莊和鍾秀穀的梁子是結定了。
武林四大勢力中,萬劍山莊最有名,解憂林最有錢,西門府最有權,而鍾秀穀則最神秘。
迄今為止,還沒有人能清楚地知道,鍾秀穀究竟在什麼地方,有些什麼人,是男還是女,是正還是邪。
這一次,若不是花六兒被擒,五絕門放出話來,要鍾秀穀來贖人,大家還不知道,鍾秀穀穀主姓花。
可遍觀武林中各大高手,卻無一個花姓之人,但若鍾秀穀裏竟是一些如花六兒般的窩囊廢,它又憑什麼與四大勢力齊名?
大夥兒心中猜測著,觀望著。
是以,六月初八,萬劍山莊的禮堂前便蕭條了許多。
“師父,師父。”一大早便下山等候著的小師弟慌慌張張地奔進大廳。
“來了嗎?”萬尚義沉重的心情一掃而空。倏地站起來,搶在大家之前,大步向門外走去。
“宋、宋師兄是……回來、回來了……可他、他還帶了……”還在換氣的小師弟拚命搖頭,還未等他說完,大廳裏的人早已走了個幹幹淨淨。
他一跺腳,也追了出去。
“宋七哥。”
跪在山腳台階下的宋離茫然抬頭,又茫然回首。
一身素白的萬湘湘靜靜地站在他身後,淺笑盈盈。那柔軟淡白的色澤更襯得她的身子纖弱無骨。這樣善良溫柔的女孩子是不應該受苦的呀。
他的心裏仍是這麼想,也仍是希望能看到她開懷大笑。
然而,那和對紅葉的感覺終究是不一樣的啊。
他會忍不住地去關懷湘湘,憐惜她,希望她過得好,因為,她本來就是那樣惹人憐愛的女子。而紅葉——
他的目光溫柔沉痛地注視著身邊那口沉沉的黑棺。
紅葉是連棺材都為自己準備好了,她是在用生命挽留他,還是在用生命控訴他?
他那張年輕光湛的臉上忽然充滿了風霜。
“對不起。”他垂眸,輕訴。也不知是在對著棺外的萬湘湘說,還是對著棺內的秋紅葉說。
愛情是殘忍的,更是自私的。隻可惜,他醒悟得太遲,卻承諾得太早。
湘湘眼裏因初初看到他的一點喜色被浮雲遮蓋住了,宋離的目光太奇怪、太悲傷,似是合著一種無可奈何的絕望。
“這是——”萬湘湘疑惑地瞅著那口黑棺。心裏雖早已猜了個大半,卻是仍不敢相信。
莫非,愛情果真要用生命去追?
她陡然覺得渾身發寒,冷汗直冒。
“你還好吧?”宋離見她臉色驟白,一顆心就因自責而狠狠抽起。
他原本,是打算要照顧她一輩子的啊,然而……
“紅葉,是我害了你。”湘湘顫抖著,跪下來,手指小心翼翼地撫上棺蓋,美麗的眼睛盈滿晶瑩的淚。
“不……這不是你的錯。”宋離低喃。
感情的世界沒有第三者,若要說錯,錯全在他,是他太執著,執著於恩情,執著於完美。
湘湘對著棺頭拜了三拜,宋離並沒有拉她,卻回了她三拜。
湘湘看在眼裏,心如明鏡。
她緩緩站起來,悠悠歎道:“紅葉總說,她這一生可以平凡,但絕不可以平淡。我真沒想到,她會選擇這麼激的方式來結束生命。”
宋離聽了,心中不由得一陣酸楚,“她生前,要我去她娘親靈前向她求婚,我沒有答應,但是,她死之後,我卻是一定要去的。”
“我明白。”湘湘難過地吸一口氣,若她能早些說出自己的心意,是不是就可以避免這一場悲劇?
“謝謝你。”宋離說得誠懇而內疚,聲音卻又是極度淒苦的。
原本,他是想要隨著紅葉去了,可是,與湘湘的婚事還未了,就算是死,他也不能逃避責任。
所以,他回來了,帶著紅葉的棺木一起回來。
哪怕就是死,他也要和她死在一起。
“不用謝我。”湘湘擦去頰畔的淚珠,勉強笑道:“因為我在這裏等你,也是為了求你一件事。”
“請說。”
“我求你,這一次,讓我先逃。”湘湘的眼中閃過一抹哀傷。
從小,她的命運就已經注定了,病骨纏身,由不得人。她的婚姻由父親做主,先是許給大師兄,沒有問過她的意見;後又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許給宋離,更是連知會她一聲也不曾。
她知道,父親給她的安排都是他認為最好的。
她也曾經以為,她可以毫無怨言地接受父親的任何決定。
然而,這三個月來,她想了好多好多,大師兄為什麼要走?為什麼要丟下她?她若不問個清楚明白,這一輩子,就是死,她也不會瞑目。
在沒有認識紅葉之前,她從來不知道女子也可以像她那樣活,做自己想做的一切,愛自己想愛的人。
可是現在,她也要學她一樣,做真正的自己。
所以,她決定了,不要父親許給她的任何婚姻。
她要的,隻是一個明明白白。
“你決定了?”宋離淡淡地問。他以為他會擔心,會阻止,然而,他沒有;他又以為他會開心,會鬆一口氣,然而,他也沒有。
原來,他已經沒有心了,他的心早死了。
這一次,無論師父怎麼罰他、恨他,他也無所謂了。
他隻是要做一個了結,有始有終。
“我走之後,對你對大家都好,否則,若是你今日拒婚,爹爹怕不又給我拉一個丈夫來?”她淡淡說著笑,笑得苦澀。
“這樣——也好。”他長歎一聲。紅葉說得對,他不是聖人,他也有做錯事的時候,他並沒有能力照顧到所有的親人、朋友。
如今,他隻覺好累好累!
而這個世界上,最明白他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他低頭,耳邊仿佛仍能聽到紅葉幽幽地歎息著問:“離哥哥,你不累嗎?”
湘湘沉默了一會兒,這個時候,該崩潰,能崩潰的,絕不是她。她穩定了情緒,這才將右手輕輕放在他的肩上,道:“七哥,你也別太難過了,紅葉不是一直期望她的愛情即使不轟轟烈烈,也要與眾不同成一則傳奇嗎?如今,你扶柩千裏,向她求親,她若有知,也當含笑九泉了。”
含笑九泉……
不知怎地,從紅葉走後就一直沒有哭過的宋離,此刻卻淚如雨下。
紅葉嗬,她一直都是那麼愛笑的一個人,如今,到了冰冷冷的地下,她一個人了,可還會笑得出來?
“我爹要來了,你自己保重。七哥。”放在他肩上的手,微微加些重量,再提起時,已釋去他心中不必要的內疚。
二人坦然相視,所有的往事雲淡風清,從此以後,是真正的兄妹了。
“花六兒的死,到底是怎麼回事?”
匆匆一行人從筆直的山路上下來。一見宋離,都愕然怔住了。
萬尚義一莊之主,竟是何等聰明的人物?眼見得宋離扶柩上路,到了山門口,卻又長跪不起,這不是來成親的模樣。
於是,他先不問這棺木的來曆,隻問與此時最不切相關的問題。
宋離抬頭,看著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師父——”
“你果真打死了花六兒?”萬尚義蹙眉,心裏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階,一步比一步沉重,一步比一步更具威儀。
“不。死的不是六姑娘。”宋離搖頭,一向穩重自持的俊朗容顏攤著化不開的愁緒,“是——紅葉……”
“秋紅葉?”眾人聽了,倒抽一口涼氣。
“原來如此。”萬尚義暗中抹了一把冷汗。難怪他要扶柩而行呢,原來竟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這孩子,什麼時候也學聰明了?
他露出見到宋離之後的第一抹微笑,上前欲扶起他,“傻孩子,你又沒做錯什麼,跪什麼跪?”
伸出的手,還未觸到宋離,沒想到,他又吐出驚人之語:“是——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