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1 / 3)

?10 但為君故(下)

輕輕坐在床沿,她小心地將烏黑的藥汁吹涼,然後一匙一匙地喂給那半倚床頭的男人。

男人,毫不猶豫地咽下那苦澀難當的藥汁,竟是眉頭舒展,似乎在嚐著甜甜的****一般,神情輕鬆,笑微微地凝著她,放在被上的手卻緊緊拳起,手指,竟仍在微微顫抖。

她心中一痛,眼睛酸澀得幾乎快要睜不開,卻勉強硬睜得圓圓大大,不肯眨落出一顆淚來。

她已經哭過一次,生平第一次那麼那麼用力地哭過了,再哭,卻是連她自己都要笑話自己了。

“有什麼難為情的?”男人似乎瞧出了她的心思,喝完藥汁,推開她又送到嘴邊要他漱口的清水,卻順勢握住了她的手,“我的珍珠兒即便梨花帶雨,卻也是美麗得天下無雙。”

她心中一惱,想抽回自己的手,男人卻握得死緊,說什麼也不放開。她本想開口,但手指感覺著那男人一直不停的顫抖,不由暗暗歎一口氣,便隨他去了。

那熱燙,似沸騰的火焰,從她的手一直凶猛地躥進她的心底,她一震,滿眼的酸澀再也隱忍不住,滴滴的淚水似是三月的春雨,綿綿地流,再也不止。

十年啊。

“珍珠兒,莫哭啦。”

熱熱的手,有些笨拙地撫上她的眼,啞啞地歎,卻更讓她忍不住心酸,更抑不住淚流。

“珍珠,珍珠!”

那男人猛地將她扯進胸懷,緊緊地、緊緊地用力抱住,那力道,似乎要將她揉碎,似乎要將她嵌進自己的身軀,再也不分開。

“我後悔了,我其實十年前就後悔了啊!”啞啞地歎,似是哭,更似是扯破靈魂的嘶吼,從她的耳邊,如滾雷咋起,“我真的後悔了啊!我根本不想要我的珍珠兒離開我一時一刻一瞬一彈指!我隻想要我的珍珠兒在我身邊!管他為君之道,管他朝堂爭鬥,管他——”

咬牙的嘶吼卻被一隻暖暖的手輕輕捂了住。

他抬眼,望向那依然梨花帶雨的美麗女子。

“都過去啦,再也不要提。”梨花帶雨的美麗女子,朝著他微微搖首,微微地笑,“什麼也不許說啦!該說的,該知道的,該……我們什麼也不要再提,以前的,過就過去了,再也不許提。”

“珍珠兒……”

“都是那時我們太年輕,都是那時我們什麼也沒有說出來,如果我的你的心事都說明白說清楚了,我們——”她突然笑一聲,“我在做什麼啊,明明剛說過再也不許提的。”

“珍珠兒。”黑眸波光流轉,直勾勾看著她,像竭力壓製滿腔的情緒,而後終於緩緩地笑起來,他啞啞而笑,“好,什麼也不再提,從此後,我們便好好地過日子,其他,什麼也不許提。”

熱熱的手,再次很笨拙地抹上那美麗的圓圓大眼,男人歎息似的笑啊笑。

兩個人抱在一起,便似是有了天有了地,什麼也不再需要。

她深深吸口氣,沉默好久,才輕輕推開他一些距離,卻立刻又被他緊緊地抱回去,一絲空隙也不留。

“我召回了我爹娘我哥哥。”沉默了刻,她隨他去了,隻輕輕道,“我知你……知你十年來一直不肯為我爹娘兄長昭雪,隻是想著一切要我來,要我堂堂正正地親自來……”

他不語,隻將她擁摟得更用力。

“我其實一直知你心思……卻、卻……”淚,又要流下來,她卻沙啞一笑,反手輕輕擁住他,那消瘦的肩背卻讓她心如刀刺,“剛才小妹罵我啦……我隻想著自己如何,卻自私地忘了你、忘了小妹、忘了爹娘兄長……”

他輕輕吻上她額頭的發,閉上了熱熱的雙眼。

“……君德。”再沉默了下,她艱難地從他緊摟的懷裏掏出那本厚厚的書折,摸索著放在他的枕邊,“這書折我也看過了……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這就夠啦。我其實並不要——你先聽我說。”

伸手,重新捂住男人的嘴唇,她仰首,凝著眼前的男人烏黑的眸子,輕輕一聲笑,“我……妹子都告訴我啦。”那兩字,她喚得心中一痛,卻是又含起美麗的笑容來,凝著那近在眼前的男人,繼續輕輕地道,“我什麼也不想了,我已安安靜靜平平淡淡過了這十餘年,其實以前的……都不再想著了。那時我隻是想替你分擔,從來不曾真有過什麼野心妄想——你不要說話,我都知道你的心思。”

男人便什麼也不做,隻將額頭抵上她的,靜靜聽她說。

“我其實是很自私的一個人,從不曾有什麼雄心壯誌。這天下,其實便是你們男人們的,身為女子,或許便是如我妹子所說的那般,有一口飯可以果腹,有一件衫可以暖體,有一寸地可以棲身,有一片自由的天地可以任我來去……這已足夠……”

若那書折真的詔告天下,這好不容易才辛苦得來的太平盛世,隻怕,將再生波瀾。

尚君德輕輕摟著這圓潤美麗如同珍珠一般的女子,什麼也沒有說,隻將額頭抵得更緊了十分。

“你更知,其實這也是我從小的誌願啊……所以啊,以後千萬不要再……再拿自己的身子出氣。”

手,憐惜地撫上他那已遮掩不住的點點銀絲,她隻覺得心痛得不能呼吸。

“你對我的好,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你這次……想方設法要我回來,我也明白你……隻是,答應我,以後再也不會……做傻事……要愛惜自己。”

尚君德顫顫呼出一口氣,身軀微微緊繃,將懷間的女子抱得更緊,心中如遭刀割。

“珍珠兒,你……還要……是不是?”

那“離開”兩字,卻如何也講說不出來。

“傻瓜……”

她突然低低笑起來,笑聲輕靈,如同爛漫的春光,跳躍,旋舞,輕盈飛翔而過,似泉水將他心底的陰霾苦痛一掃而淨——他立刻將她推開一點點的距離,緊張地盯著那燦爛的笑容,屏住呼吸。

“我們好不容易才能聚在了一起,我哪裏、哪裏……”

他期待的神情讓她聲音忍不住地顫抖起來,手,慢慢撫上他消瘦的麵頰,她笑,卻又想哭。

“珍珠兒……你的意思是、是——”

她神色柔軟,輕輕點頭,他的大喜過望,讓她心澀得不能呼吸,隻一直一直輕輕地點頭。

手,被用力地握住,男人凝著她,一聲歎息,慢慢地俯首,輕輕吻上她的軟唇,如是天下最最心愛的珍寶,溫柔糾纏,纏纏綿綿。

她呢喃一聲,在那似火焰一般慢慢燃起的無邊柔情裏,回凝著那脈脈流動的情意,輕輕合上了如水的明眸。

那厚厚的書折,也不知被誰推擠,無聲地落下地來,半癱半掩,露出幾行時斷時續的字跡——

天朝……盛世……珍珠功不可沒……帝後共治天下……女子參與科考……設女官……

層層的緯帳無聲落下,繁雜紛複的凡塵世間被摒除在外,或許還有許多的困難,無數的難題,或許還有不少的煩惱,不盡的憂慮,但這一刻,這隻容得下他與她的小小世界,卸下一切的偽裝,一切,情意脈脈,唯心而已。

番 外

君者,誰為?

圓潤的身軀,圓圓的臉龐,圓圓的眼睛,甚至連盈盈笑意,也是圓圓,圓到了極致的美麗,美麗到了極致的圓。

就連那由左眼角至右下頜將一張圓圓的臉兒詭異斜分了的猙獰紅痕,竟然在這淡淡的盈盈笑意裏,也分外地柔和輕軟了起來。

呼出一口長氣,她站直珠圓玉潤的嬌軀,伸一伸有些僵直的肩臂,再順手彈了那個還依依不舍趴在門縫上的小鬼一記,在圓圓的大眼很不滿地瞪過來時,她很高傲地挑挑好看的黛眉,威嚴淩厲的氣勢立現,見那小鬼果然很乖很乖地消了氣焰,便很有成就感地點點頭,揮一揮長長的衣袖,很瀟灑地轉身就走。

長長的袖子卻被拉住了。

她回首。

那漂亮的小小少年,同她一模一樣的圓圓大眼正可憐巴巴地瞅著她。

“做什麼啊?”這次輪到她很不滿地拿圓圓的大眼用力瞪他,“你從小的心願啊,你那一直獨守空房的可憐爹爹終於有了暖被的美人兒作陪啦!我的任務完成了,你還想怎地?!”

“……小姨娘。”

這一直讓她頭疼牙疼的怪異稱呼一如既往地讓她再次頭也疼牙也疼,她咬牙,翻白眼,歎大氣。

“小姨娘。”一模一樣的圓圓大眼很認真很嚴肅很可憐巴巴地瞅著她,“您要走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