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小少年立刻歡呼一聲,忙不迭地跪爬起來,緊緊抓住少年的手,很認真地保證:“文哥,你放心,我到時候一定好好對你!我什麼也聽你的!什麼也給你!我助你實現真正的國士無雙的夢想,我助你實現胸懷天下的抱負,我助你成為天下第一的正吏名臣!我助你——”
少年不言語,隻含笑望著興奮的小少年。
“反正,”小少年抓抓頭發,嗬嗬傻笑,“反正隻要是文哥想要的想做的,我一定會幫文哥去做到!”
“隻要我乖乖嫁給飛兒?”
“對啊對啊!”小少年仰首很認真地想了又想,而後大大的眼很鄭重地望向含笑的少年,“我會給文哥幸福快樂,我會給文哥所有所有飛兒的一切!”
少年不語,隻溫柔地刮了刮認真的小少年軟軟的麵頰。
大雪紛飛。
青鬆彎腰,海棠折枝。
隻有那橫枝斜舒的紅梅,淩風傲放。
我什麼也聽你的!什麼也給你!我助你實現真正的國士無雙的夢想,我助你實現胸懷天下的抱負,我助你成為天下第一的正吏名臣!
我會給文哥幸福快樂,我會給文哥所有所有飛兒的一切!
所有所有的一切……
所有所有……
然後,然後,然後……
然後,她給了萬貫家財當作聘禮,她給了一生不離不棄的諾言,她給了想要的幸福快樂,她給了所有所有的一切,幫他實現著國士無雙的夢想,幫他實現著胸懷天下的抱負,幫他成為天下第一的正吏名臣,幫他……幫他……自己娶了嬌妻美眷……
然後,然後,再然後,她與他,咫尺天涯,天涯咫尺,成為……陌路之人。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為君故,但為君故……
銳利的尖刀,狠狠地戳進了心底。
關飛猛地坐起,剜肉剮骨的痛,讓他張口欲嘔。
“小飛?”
身旁的妻子被他驚醒,拖著遲鈍的身子坐靠起身,溫柔地撫上他僵硬的肩背。
“啊,抱歉,又打擾你啦。”他回頭,白天人前的玉樹臨風英俊無敵化成夜色掩映下的蒼白無力,“你睡吧,我做了噩夢,定定神就好。”
“要不要我倒杯茶給你喝?”妻子依然溫柔地望著他模糊的表情,沒有一點點被疏離的不滿。
“不用,不用。”他勉強地笑一聲,伸手扶著妻子慢慢躺下,猶豫了下,自己也枕回枕上,眼望著黑沉沉的羅紗帳頂,心神混亂。
“小飛,你說——”妻子微側身向著他,慢慢地頓了下,才將手撫上自己圓滾滾的肚子,低低地笑一聲,“如果咱們的女兒生下來,你要為她取個什麼名字?”
他愣了下,才輕輕地附和妻子笑了聲,“隻要你喜歡就好。”眼,不敢讓妻子注意地偷偷望向那圓滾滾的肚子,心中突然莫名的悲苦。
“你是做人家爹爹的,名字自然要你取才好。”妻子卻不依他的討好之語,一心一意非要逼他取一個名字出來,“快一點,你都拖了好幾個月啦,也該想好了。”
“好,好,我想還不成麼。”成親數月,他越來越敵不過妻子的撒嬌細語,安撫地拍拍妻子的圓臉,他略微沉吟,而後輕輕開口:“如果……等女兒生下來,咱們便喚她……由兒……由兒吧。”
“由兒,由兒,由兒。”妻子慢慢重複幾聲,聲音漸漸低啞,撫在肚上的手微微顫起來。
“是啊,希望她長大了,可以自由自在,可以自由逍遙,可以自由……”選擇自己要走的路,要做的事,要……嫁的人。
剜肉剮骨的痛,再次從胸口爆發,他卻無事似的一笑,輕輕握住妻子顫抖的手,輕輕地笑。
“是啊,希望由兒……”妻子忍不住地哽咽出聲,“小飛,等生下由兒,我們就到世上最清幽寧靜的世外桃源去隱居,你教由兒讀書識字,我做飯裁衣……”
“好,等由兒出生了,咱們就去隱居。”他勉強地笑,將妻子的手握得更緊,低低地哄她重新入眠。“睡吧,睡吧,明日還要早起呢。你忘了,明日是七夕乞巧,咱們還要去百歲寺上香,為……為咱們快出世的由兒祈福呢。”
“是啊,我真的差點給忘記了呢。”妻子反手握住他有些涼意的手,柔柔地一笑,“我真不知道上輩子積了多少的善德,這輩子才會遇到小飛這樣的好人。小飛,你會陪著我吧,和由兒一起陪著我,陪著我好久好久,一直一直到白了頭發,掉光了牙齒……”
聲音輕輕的,低低的,直到慢慢消失。
他不語,隻呆呆瞅著暗夜裏兩人交握的手,任心底銳利的細刀再度開始淩虐他的心與神。
由兒,由兒……可以自由自在,可以自由逍遙,可以自由選擇自己要走的路、要做的事,可以自由決定要……嫁的人。
他無聲地顫起來,張唇,笑,卻隻肯停留在咬緊的牙關裏。
隻是……這世上,哪裏有如此的自由可以由他選擇?
七夕乞巧,天朝待閣閨中的女子們多是在自家院落偷偷地設上香案叩拜上蒼,求得姻緣、福報,求得月老紅娘的一段紅線。可他與妻子,卻虔誠地提著香供去了百歲寺,求的,卻是……由兒。
隻是可惜上蒼自古便弄人,無論如何地祈求禱告,月餘後,妻子抓緊著他的手,咬牙一聲不吭地苦熬了兩天兩夜,終於抱在產婆懷中的,卻不是他們奢盼了好久好久的由兒!
那一刻,他與妻子誰也沒有去看那小小的呱呱啼哭的嬰兒,流淚的眼,無語凝咽。
而後,正逢八月十五的月圓,窗外的爆竹煙花幾乎徹夜響徹天朝的國都。
仁王妃產下麟子啦,仁王被立為太子啦,太子代天祭神啦……
普天同慶的熱鬧裏,他與妻子,卻失去了他們最最心愛的由兒。
時光,一梭便是十年。
似乎一個眨眼,他已經從那單純傻傻大笑的十一歲跨過了三十而立的門檻。
而今,不是他嚷著要娶文哥的十一,不是他哈哈大笑著真的娶妻的二十一,而今,是他的三十一,玉樹臨風英俊到沒天理的三十一歲。
二十年,一笑,而過。
*本文版權所有,未經“花季文化”授權,謝絕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