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伊把文件還給他,尷尬地說:“我看你睡著了,正想把它放回桌上。”
他似乎清醒了些,看一看文件,又看一看她,若有所思地問:“你都看到了?”
潔伊老實地點頭。
“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他把外套扔在一邊,直起身子,安靜地望著她。
潔伊張了張嘴,又咽回去,商場如戰場,她跟他又沒有很深的交情,這種不合情理的話她怎麼能說?
他挑一挑眉,索性幫她說出來:“你想叫我把沈家的股權讓給餘成海?”
“你能答應嗎?”
“你說呢?”他反問。
當然不會,潔伊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對不起吵醒你了,你早點休息,我走了。”
“等一等!”他喊住她,停了一停,才問,“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明明很溫和的話,被他一說出來就變得異常冷淡,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有這個本事。
“沒、沒有了。”他臉上的疲憊在明亮的燈光下格外明顯,潔伊很不好意思。
他望著她的眼神慢慢有了變化,像是看到什麼有趣的事似的,“你在外麵轉了兩個小時,就是為了跟我說沒有事?”
潔伊羞得滿臉通紅,“你都看到了?”
“沒有。”他搖頭,“九點鍾的時候,有人打電話向我報告餘小姐在門外,而且——”他眼看她的臉越來越紅,簡直就要滴出血來似的,“你這幾天不是一直在找我嗎?”
“你、你怎麼知道?”潔伊緊張得直結巴。
“鬆柏堂的事,我怎麼能不知道?”他站起來,走到她麵前,雙手插在褲袋裏,居高臨下地望著她,“明天我要去法國,你現在不說的話,就等下個月吧!”
潔伊急忙說:“我要回家!”
田臣野點一點頭,一副早有預料的樣子,走到書桌邊坐下,落地燈在他的臉上勾勒出溫和的線條,他的眼神卻是冰冷的,“就這些?沒有別的事了?”
“沒有了。”潔伊老實地回答。
“我知道了。”他翻出一份文件,不再理她。
就這樣?潔伊實在難以理解,這到底是同意還是反對?
田臣野低著頭,又問:“還有什麼事?”
“你還沒有回答我。”潔伊固執地說。
“餘小姐——”他抬起頭,身子靠在椅背上,緩緩地說:“我剛才不是回答了嗎?”
“你說了——什麼?”明明就沒有聽到他的回答。
“我說,我明天要去法國。”他溫和地笑笑,“你覺得,我還有時間送你回去?”
“我自己可以回去!”潔伊不服氣地說,“又不一定要你送。”
“我沒有時間再去幫餘莫忘尋找失蹤的妹妹。”他這樣說著,漆黑的眼睛裏放出某種殘酷的光芒。
“你是什麼意思?”她雖然這樣問,但是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田臣野緊盯著她,看著她的臉色一點一點變蒼白,忽然心生不忍,歎了口氣,柔和地說:“明天,我送你回去。”
“你不是要去法國?”潔伊怯怯地問,他的好心,她不是不感激的。
“可以延期。”他簡單地說,“你早點睡吧。”又低下頭去看文件。
潔伊咬唇,猶豫好久,才說:“謝謝你,臣野哥。”
他驀地抬頭,“你剛才叫我什麼?”
“臣野哥。”她又說了一遍才感到有什麼不妥,畢竟他們才見過兩麵,認識不到一個禮拜的時間,忙道:“你要是不喜歡,我不這樣叫就是了。”說來也奇怪,她本不是容易與人親近的人,對他怎麼會有這樣莫名的親切感?
“不,我很喜歡。”他笑了笑,“出去吧。”
潔伊退出來,隨手關上門,明天就可以回去了,心情反倒沉重起來,亂糟糟地理不出頭緒,剛要上樓,“愛臣姐?”
“我跟你說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田愛臣站在燈影深處,刀一般的目光像是要刺穿她。
潔伊怔住,想了一想才明白她說的是什麼事,便搖頭,“那些事情我從來沒有想過。”不管外人怎麼看,對於二哥,她從來沒有別的想法。
“你不想回餘家?”田愛臣眯起眼睛,神情有幾分危險。
“我想回去。”潔伊安靜地回答,“我想回去是因為我想得到爸爸的承認,雖然我不是他的親生女兒,卻是他一手養大的。至於其他的事,我過去從來沒有想過,以後也不會去想。”
難道青鬆傳回來的信息有誤,她和餘莫忘不是那種關係?如果是這樣……田愛臣感到手心微微出汗,耳邊聽她說“愛臣姐,你快去休息吧”,然後從自己身邊經過。
“等等!”田愛臣咬牙,猛地轉過身,聲音卻出奇的平靜,“我還有一件事沒有告訴你。”
潔伊停下來,望著她。
“我的弟弟,臣野——”田愛臣的聲音冷得像冰,又鋒利得像刀,帶著某種不容反抗的力量,直朝她壓過來,“你離他遠一點。否則,鬆柏堂不會放過你。”
潔伊立時紅了臉,田愛臣的話照亮了她心底最為隱秘的一個地方,連她自己都不曾正視的那個地方,忽然這樣赤裸裸地暴露出來,她不禁驚慌失措,“我、我沒有——”語無倫次。
她的反應印證了田愛臣的擔憂,但她這一生多經波折,隻是一轉念間,已經想好了對策,緩步走到潔伊麵前,“對不起,我剛才的話,說得太重了,你不要放在心上。”話鋒一轉,又變得犀利,“我這樣也是為了你好,你知道臣野他——”她像是有什麼難以啟齒似的,猶豫著。
“他——怎麼了?”潔伊哪裏能明白田愛臣曲曲折折的念頭,隻是單純地詢問,聲音裏還有幾分情竇初開的羞澀。
“你知道淩欺霜嗎?”
潔伊點頭,明顯感到心往下猛地一沉,這個名字,羽飛曾經提過的——“……他帶著當時正當紅的大明星淩欺霜回家,還在田老爺子的壽宴上公開宣布他要跟淩欺霜結婚呢!那幾天的報紙天天都是他的頭條……”
“欺霜是個好姑娘,可惜出身不好。”田愛臣歎了口氣,“她是臣野心裏最愛的人,爺爺卻無論如何不願意接納她。”
“他們後來怎樣了?”
“欺霜自殺了,跳海死的。”
沒有燈光,潔伊看不清田愛臣的臉,眼前巨大的陰影壓迫著她,讓她喘不過氣來,耳邊仍是田愛臣平板無奇的聲音,“你自信能比得過為了臣野付出生命的欺霜嗎?潔伊,一個活人再怎麼努力,也沒有辦法贏過一個死人的!”
潔伊逃也似的回到房裏,擰亮了燈,床頭散落著幾本雜誌,封麵是一張極美的女子麵孔,鬼使神差地拿起來,封麵的女子擁有驚人的美貌,朝著她溫和地笑著,襯得那行大字越發醒目:當紅女星淩欺霜神秘失蹤,傳其殉情跳海!
在這裏住了這麼多天,為什麼今天才看到?
她死去那麼多年,為什麼現在還收著她的照片?
……
“怎麼你臉色不好,沒睡好嗎?”
第二天,田臣野拉開車門的時候,這樣問她。
潔伊始終回避他的眼睛,“有點失眠。”
田臣野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發動了車子。
兩個人一路沉默,一直到了餘家門口的梧桐道上,田臣野把車子停在路邊,潔伊一路想著心事,見他停下來,“怎麼了?”
“你真的——”田臣野黑亮的眼睛認真地望著她,“準備好了嗎?”
潔伊眼睫微顫,一股陌生的熱流緩緩滑過心底,說不出的溫暖,點一點頭,“是的,我已經準備好了。”
“不用怕。”田臣野這樣說,把車子開進了餘家大宅。
餘成海坐在客廳裏,餘潔雲、餘潔玉、餘潔雨,還有餘莫失,除了二公子餘莫忘,餘家的人都到齊了。
田臣野走進去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餘家人嚴陣以待的場麵,不由得好笑,“餘伯伯,好久不見了。”
“我還以為你不會再登我的家門了呢!”餘成海板著臉,一板一眼地坐在沙發上。倒是餘潔雲,看到他進來,抑製不住激動地站起來,又在餘成海嚴厲的目光下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