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 冰心(1 / 3)

天色昏黃如同搪瓷杯裏的一層茶垢,北風寒徹,棉絮一樣的雪花在天地間纏綿蹁躚。

我坐在躺椅上,看著閣樓外的雪花。即使擁緊身上的狐衾,仍然被無處不在的寒氣侵入衣內,全身冰冷。

此時我身在京城外一座山上的別院裏麵的一座樓閣裏,整個別院的建築都是白牆黑瓦,仍然如上次看到時那般素雅。

“嫂嫂,當心著涼。”

師琦吩咐曉夢把火爐移近我身邊,往我手裏塞了一個手爐。

我輕聲向她道謝,反複轉動手爐,不一會,雙手就已經暖烘烘的,連帶著身上的寒氣也輕了不少。

“嫂嫂。”

師琦在我身邊坐下,欲言又止地看著我。她成親後以往的活力雖然少了很多,但多了一份嬌媚與嫻靜,臉上總是掛著幸福的笑容,看上去反倒比先前更美了。

我沒有出聲,微笑看著她。

師琦輕輕地歎息一聲,轉頭看外麵的飛雪,憂傷地問:“你就不想知道為什麼你會在這裏?為什麼你一直都不問?”

那天睜開眼看到師琦欣喜地看著我,確實是吃了一驚。一心求死,沒能如願以償,還是得帶著滿身的傷痛繼續活下去。我知道我其實是在逃避,以死來逃避不想麵對的煩憂。

看著師琦忐忑地等著我接下來的反應,我隻是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她的臉寫滿預料中的驚詫,或許她以為我會大聲地質問著一切,或是痛哭失聲,或是含淚控訴,甚至有可能欣喜若狂。但我卻是安靜,平靜得讓她感到恐慌。

“死”過一次,我心如止水,不想再理那些煩心事,不想再知道更多,隻想就這樣安安靜靜地過著我的日子。

師琦回頭看了我一眼,見我依然沉默,就又輕歎一聲,聲音裏沒有了太多的憂傷,平靜地說道:“五年前,冥羽樓多了一個秘密任務:保護那些被誣陷的忠臣。天一神醫研製出一種可以讓人假死的藥,冥羽樓就用它救了許多忠臣清官。尤其是新帝登基這三年來,被梁平陷害的朝中大臣不計其數,朝中能換的,都換成了他的人。皇帝就和勳表哥聯手,暗中收集證據,就為了有朝一日鏟除這個大奸臣。”

師琦說到這裏,神色開始變得黯淡,目光躲開去,不敢看我。

“說吧,”我低頭轉動了一下手爐,把手背覆上去取暖,聲音裏不帶一絲感情:“還有許多我不知道的吧?”

師琦仿佛被刺痛了,倏地看我一眼,又立即轉頭看向窗外,良久,才緩緩開口:“查了很久,勳表哥才查出來,當年陷害你父親的是梁平。”

師琦轉頭擔憂地看著我,但我一臉平靜,等著她說下去。她伸手拉住我的手,聲音裏已經帶了顫抖:“嫂嫂,你別這樣好不好?勳表哥那日是無計可施才……才說那樣的話。他是真的很愛你的!自從十年前你家出了事後他就一直在找你,一直為了你家的冤案奔波。十年了,他對你的思念我們全都看在眼裏。聽到你在哪裏出現過,他就立即飛奔去尋;任何有關你的一點一滴,他都視若珍寶。那天金鑾殿上,看到你吐血暈過去,他簡直是發了瘋一般痛不欲生地抱著你。堂堂七尺男兒,當眾失聲痛哭。你看不到,但你就不能感覺到麼?”

“別說了!”

我大喝一聲,打斷了師琦的話。起身顫著手推開閣樓的門,我快步走了出去。

寒風夾著雪花撲來,落到我的身上,頃刻間化為冰水,侵噬著我每一寸肌膚。寒意如枝蔓般迅速爬滿我全身,讓我頓時清醒了許多。

我不是沒有感覺的。金鑾殿上的懷抱、牢房某個角落裏投注在我身上充滿痛苦的視線、閉上眼後那個溫暖的懷抱,甚至是到這裏後每天夜裏輕撫我的臉的手和落在我唇上帶著淚水的苦澀的輕吻,我都知道!

可是,我違背當日對娘許下的諾言,換來的卻是那樣比千刀萬剮還要痛的話,我除了沉默還能怎樣呢?

鏡子破裂了,就無法重圓;傷害造成了,就無法抹去。

即使知道那並不是他的真心話,但是話還是從他的嘴裏說出。我聽在耳裏,刻在心裏。那樣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痕,注定要橫亙在我們之間,誰也無法撫平。

師琦追出來,淚流滿麵,帶著哀求的口吻說:“嫂嫂,你原諒表哥吧。為了王府上下百餘口,他不得不那樣傷你啊!你是深明大義的女子,你為什麼就不能原諒他?堇說了,這些天來他都沒合過眼,瘋狂地用公務麻痹自己,再這樣下去他真的會倒下的!嫂嫂,你去勸勸他啊!他隻肯聽你的話!嫂嫂,小琦求你了。”

說到最後,師琦已經哭得不能自禁,腳一軟,跪在地上抓住我的裙裾。

看著她這樣,我心中不忍,淚漫覆上眼眶,差點就要答應了她。可一想到我在牢房裏那一天一夜所流的淚,我的心又冷起來。隻能咬咬牙,壓下眼中的淚水,緩緩道:“有些傷痕,隻能等時間去風化。”

雪下了兩天終於停了,放眼看去,皆是一片雪白。

帶著手爐,我讓師琦陪我到外麵走走。她猶豫了一下,對依舊伺候她的崔月使了個眼色,就挽了我的手歡喜地出門去。

以前以為她是一個天真開朗的小姑娘,勇敢無畏,風風火火的做著自己想做的事。可現在才知道,在官宦人家長大的人,都不是輕易能讓人看透的。

趁著她看向別處,身後的侍衛離我們有幾丈遠,我就逃了。幾個縱身,她們已經被我甩下很遠。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隻是想躲起來,逃開那些我不想麵對的人和事。

下了山,向一邊的密林裏走去。不知是不是在屋裏呆得太久,沒有運動過,隻是施展輕功趕了那麼一段路,胸就悶悶的,屢屢想作嘔。

慢慢地平複身體的不適,我還是沒敢逗留,一直向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累得實在走不動了,我就躍上一棵大樹上中間的枝椏上,小心地把自己隱藏起來,準備歇息一會。

沒多久,樹下傳來一陣腳步聲。在這寂靜的密林裏,能清楚地聽出那是一前一後的兩個人。

我的心一慌,腦中飛快地轉了幾個念頭,還是小心翼翼地從枝葉間探頭看去。

好在這個林子裏的樹木都很密集,且都是四季常青的參天大樹,雪大都被擋在高大的樹頂上。地上隻有一些落葉,我剛走過也沒留下多大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