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風戀歌(莫小北)
楔 子
漫天大雨,女子張著空洞的大眼睛一直跑一直跑。鬆散的長發被雨水打濕了,貼在臉上擋住了視線,她伸手胡亂撥開,白茫茫的一片雨幕仿佛沒有盡頭。身邊汽車軋過水泥路激起冰涼的水柱汙了褲管,她沒有空去理會,隻想一直跑下去,逃到沒有心痛沒有背叛的地方,逃到有人願意愛她的地方去。
身後隱隱約約有急呼聲傳來,那是她這一刻最不想聽到的聲音。人活一世,現在看來不過苟活一場,難怪母親會不顧她還年幼就選擇去了那個沒有傷心沒有傷害的地方。是否,她當初就不該聽那個人的話,應該追隨著母親一起去,那麼也就不用麵對今天更殘忍的傷害了。
“風……風……你聽我解釋……求你……”斷斷續續的聲音似乎又近了幾分。
為什麼要追她?她不要聽!什麼都不用聽了!
雨水模糊了視線,澆息的還有一顆早就該死去的心。她不該相信他,從來就不應該,一直都錯得好離譜。
灰茫的天空仿佛對她伸出了一隻無形的手,召喚著她的意識。母親去的地方叫天堂,雖然這一刻的天堂看起來陰雨蒙蒙找不到路,可離她其實已經不遠了吧。真的不遠了,她已經看到了母親清麗柔雅的容顏,在對她笑,對她伸出了手……
母親,你等我,女兒就要來了!
“風……不要……”是誰在吵她?是誰那麼大力伸手拉得她好疼?可惡……
“小心!”尖銳的刹車聲劃過耳膜,刺得她意識隱隱作痛。身體被突然襲來的撞擊衝倒在路旁的綠化上,她沒有如願看到自己漂浮剝離的靈魂,卻看到了腿邊漸漸蔓延的一片血紅。為什麼她沒有一絲痛的感覺?這一汪血色的源頭來自哪裏?
好像終於找到了,視線在模糊,世界在旋轉,無數的淒豔顏色從眼前飛過。在最後一絲意識倒塌的前一秒,她狠狠揪住肇事司機的衣角淒厲地叫:“你把我也撞死吧!為什麼你撞死的不是我……”
陽光躍過潔淨的大落地窗,無聲投照在窗邊藤椅中閉目淺憩的女子身上。
不遠處的茶幾上,CD機正反反複複唱著一首歌,綿遠低徊,如泣似噎。
突兀的電話鈴聲打破一室閑逸氣氛。藤椅中的人動了動,翻個身對電話聲充耳不聞。然而來電者顯然毅力可比愚公移山的氣魄,響了一分多鍾被自動掛斷之後,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
再好的睡眠也拱手告饒了,何況她根本就沒睡著。女子懶洋洋地站起身,踢開腳邊的精致拖鞋,光著一雙秀氣的玉足踩著厚重的長毛地毯走過去接起來。
接通了,電話那邊傳來小心翼翼的女聲:“小姐,老爺請您晚上回來吃飯,說要給您介紹新朋友。”
女子依舊懶洋洋的,翻了翻眼皮細聲應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何媽,我正在睡覺。”
但這一句話卻足以讓在夏家工作超過十年的女仆意識到緊張。打擾大小姐休息對於她來說雖還是第一次,但她見過大小姐發脾氣的樣子。其實大小姐從沒對夏家任何一個傭人發過脾氣,她找麻煩的對象永遠是老爺,父女倆的關係僵到隻能用惡劣來形容。而老爺每次都被氣得半死,卻拿唯一的女兒沒轍。唉,夏家的一筆爛賬啊,連她這個工作了十幾年的老仆人也說不清。
“對……對不起!”何媽結結巴巴試圖挽救自己的錯誤。
“我會回去的。”女子的意識顯然已不在前一個問題上,給出自己的答複,掛斷電話。
拉開落地窗,樓下花園裏的梔子花已經開了,香氣襲人,米白的花瓣在陽光中憑添一抹燦色。一園芬芳,無邊生機,如此寧靜平和的生活,沒有人還可以不知足地覺得寂寞。她不寂寞,也不在乎什麼叫寂寞。
這一幢偏市郊的小別墅是母親生前居住過的地方,一直維持著原貌,大到家具的格局布置,小到一個小飾品的擺放位置,都不曾動過。園裏的那株梔子花幾年前不知為何突然枯死了,她花了很多工夫去重新找了一株形狀接近的回來,一連細心嗬護了整整一個月才把它養活。她不允許這個遺留著母親唯一記憶的地方有任何改變,絲毫都不行,因為除了這裏,她早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也什麼都不會去在乎。
驀然間一抹冷嘲浮上嘴角。
如此感傷的情緒,不適合她夏隨風。身為“夏氏”老總唯一掌上明珠的人,從小就被光芒和幸福包圍著,受盡上帝的眷寵,不知人間憂愁為何物,外人眼中她就該是這個樣子的吧。多麼完美的生活,她該惜福,她該恣意地享受地活著,虧待自己得天獨厚的身份實在很蠢,人又沒有下輩子不是嗎?
父親又要為她介紹新朋友了嗎?這大概是他們父女之間唯一有默契的一件事情了。所謂介紹新朋友無非是變相相親,大家都心照不宣。他希望由此挑出一名身家背景皆優的男人來做乘龍快婿,借以鞏固他在商場的地位,順便接手那個他恨不得親手掐死的不孝女,從此天下太平。而她也相當樂於其中,一個人的生活怎麼都顯得無聊,來來往往多認識一些男人,偶爾玩場成人遊戲,何樂不為呢?唯一遺憾的是至今為止都沒有一個男人夠得上膽量按照她的規則來陪她玩一回,所以生活還是那麼的無聊,真的很無聊。
夏老爺的眼光真是越來越差勁了,每況愈下,這一次相信也好不到哪裏去吧,但願不要又是一個讓她覺得浪費時間的“新朋友”。
客廳和花園裏一片燈火通明,夏隨風站在二樓的窗戶邊冷眸凝望。
沒有開燈,隻有窗下花園裏的彩燈投射了一線微弱的五彩顏色上來,照著窗紗在夜風中劃出似有若無的弧度。
今天是夏豪遠的生日,如此熱鬧的陣仗,可見他在商場混得相當如魚得水,才會有一波又一波掛著虛偽笑容的人前來捧場。夏豪遠果然是有兩把刷子的,對待他視若生命的事業如此,對待他生命中的女人亦是如此。
敲門聲響起,她繼續沉默站著,懶得去理會。
敲門聲頓了幾秒,再次響起,伴著何媽謹慎的聲音傳來:“小姐,您好了嗎?老爺請您下去。”
夏隨風的視線還停駐在花園的某一處,蔑然地輕勾了下嘴角,懶聲道:“去問我親愛的父親一聲,他要介紹給我認識的新朋友來了沒有。沒來,我懶得下去,告訴他應付一群和他一樣老的男人我可沒興趣。”
整個夏家裏所有人早對她的高誚言辭習以為常,何媽雖然很害怕惹毛大小姐,但老爺一樣不好惹,所以仍然恪盡職責地杵在門口沒動,“老爺說要您先去跟幾位世交朋友打聲招呼。”
聽不懂她的話嗎?算了,不必為難何媽,從進門開始還沒跟老頭子打過照麵,好吧,她很樂意親自去說。
“知道了。”她轉身走回房中,拎起床上的晚禮服看了看,隨手扔到地板上去。
何媽輕呼一聲,勸道:“小姐,這禮服是老爺親自挑的,聽說要幾萬塊呢。”
夏隨風臉上的笑很淡很輕,眼底卻是一片冷嘲之色,“可惜這麼爛的品位,穿出去隻會令我沒臉見人。他不怕丟臉我卻怕壞了形象,到時候又怎麼去給我的‘新朋友’留下好印象呢。何媽你說對不對?”
好……高深的問題!何媽苦著臉思索既不會得罪大小姐又能保住飯碗的答案。
“何媽,”夏隨風看著她掙紮的表情忍不住想笑,揮揮手道,“你先去吧,我會很快下去的。”
身上穿的還是自己最喜歡的牛仔褲棉襯衫,夏隨風踏著懶懶散散的步子下樓。
夏豪遠就站在樓梯下的位置與人說著話,眼尖地看到她,欠了欠身就擱下酒杯幾乎是奔過來,把她堵在樓梯中央。
“該死的你怎麼還不換衣服,穿得跟個傭人一樣想丟我的臉嗎?”
夏豪遠十數年如一日,連罵人的口頭禪也偷懶的不肯更換一個,聽得悶死人,害得她越來越提不起氣他的興致了。
“如果你事先告訴我一聲,也許我會給你個麵子穿身合適的衣服來。至於你選的禮服,很抱歉地說一句,實在俗到穿的人寧願一死了之,你想丟臉但請別拖低我的品位。”夏隨風撥了撥齊腰的長發,斜依著樓梯扶手,不介意跟夏老頭耗下去。
“你……你這個不孝女!”夏豪遠咬牙斥責,雙肩發抖。
又是老一套。既然他很喜歡跟她這個不孝女開吵,為什麼不去進修一下自己的口才?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句台詞,真的不嫌厭嗎?
夏隨風冷冷地勾了勾嘴角,看他的表情是想翻舊賬嗎?她很樂意奉陪。
“是不是很後悔當初逼死我媽的時候沒把我一並掐死?這是你自己選擇的,怪不得任何人。當然你還有一條路,把我轟出去,我一點都不會介意。怎麼樣?難得一個生日呢,又來了這麼多有頭有臉的人,既然這麼討厭看到我為什麼不把我轟出去?還是你希望我自己滾你才比較有麵子一點?說吧,看在你過生日的分上說不定我考慮成全你。”
夏豪遠氣得臉都白了,嘴唇直哆嗦,死死地瞪著女兒冷笑的臉看了很久,終是苦笑一聲:“冤孽!”
夏隨風冷冷地糾正他:“不,你應該說報應。”
“報應!”夏豪遠苦澀地重複著這兩個字,“說得沒錯,是報應,我的報應。”
苦情的戲碼不適合素來冷酷無情到極至的堂堂夏氏總裁,她看了隻想笑。為什麼當初他不放任她跟著母親一起死掉算了,真要那樣也許她還會感謝他,感謝他成全她不用跟世上唯一在乎的人分離。留下她的一條命不過是讓她經曆更多的人世醜惡罷了。
夏隨風不再看他,站直身體繞道下樓。走到最底一階樓梯時,她回身嫣然淺笑,“還有,年紀一大把的老人家不必介紹我認識,你知道我沒興趣。如果你想巴結拉攏任何人,建議你去找應召小姐,很遺憾我是你親生的,掛著夏家大小姐的身份總還要顧一張臉皮。而我隻對未婚的年輕男人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