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風俗與廟會
風俗是一個國家或民族中被廣大民眾所創造、享用和傳承的生活文化，廟會即是這種生活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它的產生、存在和演變，均與老百姓的日常生活、風俗習慣息息相關。
1.杭州西湖香市
浙江杭州的西湖香市，即今之廟會。明代大文學家張岱所著的《陶庵夢憶》散文集在卷七內專門記述了“西湖香市”，對宋、明時廟會的風土民俗作了詳盡實錄。其全文如下：
西湖香市，起於花朝，盡於端午。山東進香普陀者日至，嘉湖（浙江嘉興、湖州一帶）進香天竺者日至，至則與湖之人市焉，故曰香市。然進香之人市於三天竺，市於嶽王墳，市於湖心亭，市於陸宣公祠，無不市，而獨湊集於昭慶寺。昭慶寺兩廊，故無日不市者。三代八朝之古董，蠻夷閩貊之珍異，皆集焉。至香市，則殿中邊甬道上下、池左右、山門內外，有屋則攤，無屋則廠，廠外又棚，棚外又攤，節節寸寸。凡胭脂簪珥、牙尺剪刀，以至經典木魚，牙子兒嬉具之類，無不集。
此時春暖，桃柳明媚，鼓吹清和，岸無留船，寓無留客，肆無留釀。袁石公所謂“山色如娥，花光如頰，波紋如綾，溫風如酒”，已畫出西湖三月。而此以香客雜來，光景又別：士女閑都，不勝其村妝野婦之喬畫；芳蘭薌澤，不勝其合香芫荽之熏蒸；絲竹管弦，不勝其搖鼓欱笙之聒帳；鼎彝光怪，不勝其泥人竹馬之行情；宋元名畫，不勝其湖景佛圖之紙貴。如逃如逐，如奔如追，撩撲不開，牽挽不住，數百十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日簇擁於寺之前後左右者，凡四閱月方罷，恐大江以東斷無此二地矣。
崇禎庚辰（1640）三月，昭慶寺火，是歲及辛巳（1641）、壬午（1642）洊饑（洊饑：接連饑荒），民強半餓死。壬午虜（指清兵）鯁（阻塞）山東，香客斷絕，元有至者，市遂廢。辛巳夏，餘在西湖，但見城中餓殍舁出，扛挽相屬。時杭州劉太守夢謙，汴梁人，鄉裏抽豐（抽豐：借各種名義向人索取財物，俗稱“打秋風”）者多寓西湖，日以民詞饋送。有輕薄子改古詩誚之曰：“山不青山樓不樓，西湖歌舞一時休。暖風吹得死人臭，還把杭州送汴州。”可作西湖實錄。
“花朝”即農曆二月十二百花生日，又稱花朝節。昭慶寺在西湖寶石山下，始建於五代，後屢毀屢建，明萬曆中，太監孫隆以織造助建，規模宏麗，廊廡列肆，進香期間，廟會集市很盛。
說起西湖香市，正值春天，是杭州最美的季節。在柳絲吐綠、桃花嫣紅的明媚春光裏，人們常常可以看到這樣一種景象：一群群肩背“朝山進香”黃布袋的香客，身穿一式的藍布衫，腳穿青布鞋，腰紮黃布帶，頭包花頭巾，發髻上還插著一朵豔麗的絨花，他們在領隊紅旗的帶領下，浩浩蕩蕩地湧進靈隱寺、天竺寺、淨寺、嶽王廟，燒香插燭、叩頭拜佛，個個雙手合十，喃喃訴說心裏的願望。這場麵，就是聞名遐邇的西湖香市。
西湖香市由來已久，早在唐宋年間，天竺、靈隱、昭慶、淨慈等寺院就有專供進香者住宿的“香會”。南宋建都後，曆代皇帝都要在新春佳節期間，率領文武百官親臨寺院燒香敬佛。此後，上行下效，四鄉農民在春耕之前，也成群結隊地進城燒香拜佛，久而久之形成了香市習俗。進杭城燒香者，大多來自杭嘉湖、金衢溫、寧紹，以及外省各地。香客大多為30—50歲的中老年婦女，他們常以村為單位，自劃大船結伴而行。過去香市最盛的時候，杭城各碼頭竟停泊上千隻香船。杭嘉湖一帶的水鄉，曆來農事生產以蠶桑五穀為主，他們視杭州為天堂佛地，多為祈求五穀蠶桑豐收而來。當然，祈求菩薩保佑得子蔭福、牲畜興旺、造屋吉祥、四季平安，也是香客的普遍心願。
過去，鄉間有個古老的傳說，進香者隻有親手撫摸寺廟裏的每一尊佛身，每一根柱子，才能證明朝山之虔誠。直到今天，這種情景仍然可以看到，一些老年婦女依次撫摸著寺廟裏的佛像、羅漢、金剛、圓柱，虔誠之極，令人驚歎。
傳說香市始於農曆二月十二百花生日，一般持續到五月端午節止。香市期間，也給杭城的商業旅遊帶來繁榮景象。屆時所有的店麵裝飾一新、攤鋪猛增，不論珠鏈簪珥、糕點果品、香燭木魚，乃至泥人、玩具、手鐲、拐杖，應有盡有。據清人範祖述《杭俗遺風》記載，西湖香市可分為“天竺香市”“下鄉香市”“三山香市”三種。開市最早的為“天竺香市”，時間在舊曆二月十九觀音生日前後；接著是“下鄉香市”，多為蘇、常、錫、杭、嘉、湖香客，以祈平安、蠶花豐盛為主；“三山香市”即由蘇、杭香會組織香客們會於天竺山、小和山、法華山三處，在年長的領隊帶領下，翻山越嶺，極盡虔誠。香客往往要在一天之內，行走百餘裏，燒遍三山之香，俗稱“翻三山”。香客沿途踏青賞春，自有一番情趣。
近年來，西湖香市依舊如故，盛況不減當年。過去香客進城，省吃儉用，風餐露宿，往返靠步行或自劃船，購物也隻買些廉價用品，大多隻買隻泥貓置於蠶房以避鼠。隨著改革開放和農村經濟的發展，農民生活大為改善。現在香客進城自有包租的汽車、輪船接送，食宿也進入了旅店、酒店。大紅蠟燭多得竟用口袋裝，香火更是大把兒大把兒地上，尤其是年老的婦女，虔誠之心不改初衷。當他們把座座廟裏的菩薩拜畢之後，便歡天喜地地忙著采購。成群結隊的香客湧進商場、布店、百貨公司，每個人手裏都拎著大包小包的時興貨。如今香客來杭，不管是年長的，還是年輕的，無不趁此機會愉悅身心，各尋其樂。他們興致勃勃地聽戲文、逛馬路、遊西湖、賞風景，吃個滿意，玩個痛快。當他們趕罷香市之後，便精神抖擻地回到鄉裏，飼蠶種田，投入緊張的春忙生產季節。
2.浙江芝村龍蠶會
芝村是浙江省桐鄉市崇福鎮轄區，位於崇福鎮（原崇德縣）西南，京杭大運河西岸。該村原是芝村鄉的一個臨港的小集鎮，這裏的村民世代以養蠶、種植水稻為主業。平時，這個隻有數十家店鋪的農村小鎮並不引人注目。但港北西側有一座“龍蠶廟”（原為芝村廟，今已廢），舊時清明前後，卻是蠶農們迎神賽會的重要場所。隆重熱鬧的場麵，吸引著成千上萬的觀眾。
據傳，龍蠶廟供奉的蠶神馬鳴王（馬明王）菩薩，是南宋康王為鼓勵蠶農養蠶而敕封的。因蠶農們乞望蠶神保佑育出龍蠶，故將此廟稱作“龍蠶廟”，迎蠶神廟會亦就稱為“龍蠶會”了。
曆來廟會都是在陸地上舉行，而芝村廟會卻是在水上舉行的，堪稱水上廟會，因而俗稱“水會”。據清光緒《石門縣誌》記載，清明日，“農船裝設旗幟，鳴金擊鼓，齊集龍蠶廟前，謂之龍蠶會，亦擊鼓祈蠶之意”。龍蠶會就是以芝村龍蠶廟為中心，在廟前河港中舉行的蠶花盛會，也就是雙廟渚蠶花盛會。桐鄉自古以來就是桑蠶之鄉，蠶農向來有信仰蠶神馬鳴王的習俗。為此，清河村附近的雙廟渚、芝村、南鬆三地分別建起貴和廟（今稱“雙慶寺”）、芝村廟（後改稱“龍蠶廟”）、富墩廟三座廟宇，並在廟中設殿供奉馬鳴王菩薩一尊，人稱“姐妹仨”。舊時，每年清明節期間，三座廟宇附近的蠶農用農船將馬鳴王姐妹三人迎至雙廟渚附近的河港進行祭拜，祈求蠶神保佑養蠶豐收。由於雙廟渚處於幾條河港的交彙處，水上交通便利，因此蠶花水會通常在洲泉鎮清河村雙慶寺前麵的河麵上舉行，但參與主要活動的蠶農，分布在桐鄉市的晚村、義馬、青石、永秀、大麻、芝村等地。其觀眾則分布全市各地，甚至還有來自吳興、德清、餘杭等地的蠶農。蠶花水會從清明開始，一般持續五至七天。
水上廟會的發起和組織，帶有濃厚的競爭色彩。每年農曆臘月三十，由廟中道士用紅紙寫成一張舉行水上廟會的告示，哪個村坊搶先取得，並率先在鎮上貼出此告示，次年的廟會即由該村坊發起領頭。為此，附近村坊每到此日，便爭相去廟中索取告示，俗稱“搶頭家”，得勝者，榮耀鄉裏。
“頭家”的職責主要是組織發起廟會，安排廟會活動，維持廟會秩序。待到農曆二月初二，“頭家”便要組織人馬將水會告示張貼出去。這天早晨，他們舉著廟中高宗敕封馬鳴王的“聖旨龍牌”和紅綠彩旗，由兩麵大鑼開道，以放銃（一種炮）為號，開始出行，他們從芝村出發，向東沿著去縣城（崇福鎮）的道路前進。邊張貼迎會通告，邊大造聲勢，隊伍進入縣城，直抵縣衙呈交迎會通告。迎會通告獲官府批準後，每人發給麵票一張（可去麵館免費用膳），並贈給廟會“蠶花戲”一本，以娛神樂民。吃過麵點，通告隊伍重整旗鼓，出南門，招搖過市，繞縣城一周，最後返回芝村。至此，水上廟會通告任務即告完成，一傳十，十傳百，廟會日程很快家喻戶曉。於是想參加此次盛會的蠶農們，便在有威望的好事者帶領下，開始積極準備參加迎會的節目了。
到了迎會日——清明節，蠶農們以自然村為單位，搖著彩船向芝村附近的河港聚來。船隻雲集，鑼鼓喧天。迎會的船隻五彩繽紛，以節目形式劃分，有快船、打拳船、抬閣船、龍燈船、拜香船、標竿船、鬧漾閣等等。
清明第一日，“頭家”須做好迎會準備，次日正式開始迎神。這天早晨，“頭家”村坊組成的迎神隊伍，來到廟中馬鳴王神殿，將馬鳴王行宮神像請到一張神椅上坐定，再將馬鳴王的神馬從佛閣中牽出，置於馬鳴王身邊。隨著一聲銃響，鞭炮齊鳴，前麵硬牌開道，後麵車隊奏樂，馬鳴王端坐於神椅之中，由二人抬轎請出廟門，一人抱著神馬，尾隨其後。神像、神馬迎至港邊，便抬上神船。民間傳說白馬為馬鳴王之夫，故上船必須先上白馬，後上馬鳴王。
馬鳴王迎上神船，於佛台上坐定，白馬立於身旁。供桌上有千張豆腐幹、糕餅、水果等供品。頭家點燭燃香，一切就緒，神船便撐離船埠，開始在廟前芝村港中巡遊。神船所到之處，蠶農無不合掌躬拜。神船巡遊完畢，回到廟前，接著便是各地船隻為蠶神表演節目，既娛神又娛己。成千上萬的觀眾立於河港兩岸注目觀看，整個河港呈現出一派蠶鄉農民的水上狂歡景象。
通常作為先導的是抬閣船。這是由一些十歲左右的童男童女扮作戲劇人物表演的節目，他們身穿戲裝，手執道具，扮演“趙雲救阿鬥”“呂布戲貂蟬”“穆桂英轅門斬子”“桃園三結義”“牛郎會織女”“白娘娘會許仙”等劇目。人們看慣了戲台上大人扮演的角色，改由小孩扮演，生出不少穆桂英放下大刀吃酥糖、關公取下胡子咬甘蔗之類的童趣，令人捧腹大笑，頓覺煥然一新，妙趣橫生。
鬧漾閣是水上廟會特有的化裝民間舞蹈，由十六個小孩裝扮成各種角色，手持道具邊唱邊舞。此節目與抬閣船相比，雖然同是小孩扮演角色，但前者所扮均為戲中古人，而後者所扮卻為現實生活中的三教九流，令人感到親切。
拜香船也是孩子們的舞台。八個穿紅著綠的孩子，手捧紅漆小香凳，排成雙行，在民間車隊的伴奏下，邊唱邊舞，歌聲清脆悅耳。伴奏樂曲為當地民間流傳的“拜香調”《十支香燭》等。
打拳船鑼鼓聲強烈而高亢，船船彩旗招展。拳師們上穿箭袖綢衫，下穿兜襠扯褲，有須發皆白的老人，也有稚氣十足的小兒。他們個個英姿勃勃，於船頭平板之上，表演各種拳套。
最引人注目的節目是標竿船。隻見一根三四丈高的帶梢毛竹竿，插立船頭，竹梢吊一短杠，表演者緣行而上，爬至梢頂，憑借短杠，表演各種精彩動作。他們時而平躺杠上，雙手放開，謂之“躺竿”；時而腳勾杆頭，人身倒懸，謂之“倒掛鋤頭”；時而雙臂背挽短杠，謂之“蘇秦背劍”；時而單臂勾竿，謂之“張飛賣肉”。隨著表演者的翻飛甩動，竹竿時彎時直，險情不斷；觀眾驚叫不絕，扣人心弦。
最精彩的一招要算“蜘蛛放絲”，表演者取一匹長綢，一端捆於短杠，一端係在腰間，繼而雙手脫杠，身體倒懸，突然從半空墜下，竿彎似弓，觀眾無不為之捏汗。
迎會的壓軸節目是快船競賽。每隻船頭均插有村旗，船上備有二櫓八槳，一般由十三個身強力壯的小夥子駕馳。四人搖櫓，八人劃槳，一人立於船尾呼號指揮。令炮一響，眾船齊發，浪花四起。隻聽見“唰！唰！”的劃水聲，“唏！唏！”的指揮聲，水上彩旗獵獵，“飛梭”如箭；岸上人群湧動，拉拉震耳。掌櫓高手，捏拳掌櫓、推櫓盤船，贏得岸上一片喝彩。蔚為壯觀的場麵，充分展現了吳越弄潮兒的矯健英姿。
水上廟會一般持續五至七天，若天氣不好，則推遲十天半月。不管會期幾天，必須讓蠶神馬鳴王菩薩落船三次以後，廟會方可降下帷幕。有時為了拖長時間，人們有意不讓蠶神落船。所謂“落船”，即將蠶神從廟中請到神船上觀看水上表演。每次蠶神落船，發起迎會的村坊，可以擎著會旗，到各個茶棚、地攤收取管理費一至幾角。其用途一是分“下神餅”，犒勞表演者；二是“散神福”，即迎會結束後，頭家村坊所有參加水上廟會的服務人員聚餐一頓，以享蠶神的賜福。
3.陝西比姑娘定親廟會
在陝西延安以南的羊泉原上，每逢熱鬧的集會，常會出現一個富有詩情畫意的場麵。在商店的台階上，或者街中心的房簷下、土台上，總有許多姑娘，勾肩搭背站在那裏，或姿態端莊，或喜笑顏開。過往的年輕後生自然腳步放緩，投去愛戀的目光。這就是當地有名的“比姑娘”。
比姑娘是一種半公開的習俗。過往的行人，男女老幼都可以看看，評評哪位姑娘最漂亮。但是，絕不可以有魯莽的舉動，不許有嬉笑聲、議論聲，否則，會羞走姑娘，也會遭到眾人的譏笑。當然，比姑娘中，後生相中姑娘，姑娘也對後生有意的話，雙方便會以各種方式傳遞信息，先是搭上話，然後再初步了解，加深關係，膽小的後生可以求自己的父輩或親友前去提親說媒。姑娘一旦訂了婚，便不再趕集參加比賽了。比姑娘，實際上是姑娘想讓人知道：她該出嫁了……
定親廟會的形成，有一個美妙的傳說。相傳大夏王赫連勃勃征戰中原，來到黃河邊上，他的愛女突然病死。為了追悼亡魂，赫連勃勃命人修建了一座寺廟，把女兒葬在這裏。後來，一個有五色祥雲的傍晚，鄉裏人看見半空的雲彩中間，有一位俊秀的仙女朝地上的人招手。有個後生欣然而往，結果便跟仙女飄然而去。從此，人們便在這裏為自己的子女擇偶，以圖仙女保佑。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定親廟會。
定親廟會，每年舉辦兩次，頭一次是農曆的四月初八，第二次是七月二十三。七月正是掛鋤時節，人們得以閑暇，有了互相交往的時間。禮品也是現成的，地裏摘一馱瓜，樹上下兩筐蘋果，不用特別費心，吆上毛驢就能起程，因此，參加七月廟會的人分外多。舊時，定親的後生、姑娘比較小，相親實際上是在大人之間進行的。現在的情景就不同了，被約的兩家人都席地而望，由男方家裏人把帶來的時鮮水果、熟雞蛋、幹餎等食品擺出來，請女方家人一同品嚐。大人們拉閑話談家常，並不提起婚姻之事，顯得漫不經心。而當事人，也就是被相的後生和姑娘大都舉止端莊，談吐有度，力爭給對方留下一個良好的印象。談得投機，姑娘會借故離開，獨找一處僻靜的地方去坐。後生也會心領神會，緊隨其後，趕去表白，等火候燒到八成，雙方的家長才請媒人出麵，議訂婚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