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逍遙穀往西,沿著溪流穿過一大片柳樹林就到了東和城。當初他們就是從這條路而來,現在她又沿路去城裏。
綠波穿著一件藕色的雲衫,配著淡綠色的絲裙。齊肩的秀發被仔細打理過,耳邊還別著兩朵精美的發飾。
這都是紫花苜蓿的傑作。早晨綠波剛答應了蒼朧去城裏,她就突然從後麵冒了出來,連風流不羈的貪狼星也被嚇了一跳。
“小綠兒,”紫花苜蓿當時的笑容既興奮又期待,“既然要去城裏玩,就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快來,我幫你梳頭換衣服。”
她拉著綠波回到紫心苑,抱出羅裙珠釵脂粉一堆。這一弄足足弄了一個多時辰某人才盡興收手。等綠波來到城裏的時候差不多已經快正午了。
她不敢再做耽擱,直奔向城裏的酒肆。蒼朧請她買的東西其實就是一壇酒而已。
店裏的夥計衝著她笑,掌櫃的趕走了夥計親自招呼她,也直笑。
她提著酒壇低頭往外走的時候,一名酒客搖搖晃晃地靠上前來,“小妞,好水靈呀!陪大爺玩玩怎麼樣?”
醺人的酒氣撲麵而來,店中附和著一片不懷好意的笑聲。綠波閃身欲走,卻被他攔住門口。
“別不理人嘛,嘿嘿嘿。大爺我請你喝酒!掌櫃的,把最好的酒菜端上來,大爺我有的是銀子!”“請你讓開。”
“哎喲,別呀。你打扮得這樣勾人,跑來這裏不就是要找大爺我這樣的有錢人嗎?大夥兒說是吧?”堂內又是一陣附和聲,還有兩人歪歪倒倒地也靠過來。那人又轉過軟綿綿的腦袋來,笑得扭曲,“大爺我見得多了!我有的是錢,你要多少?我給你!來來來,先陪大爺喝杯酒。”說著伸手就要去攬綠波的肩。
突然他“哇”的一聲慘叫,身子直飛進酒肆貼麵趴到地下。
綠波張大了眼睛,望見白麟初正氣勢洶洶地站在門外。
“死豬,堵在門口找踹啊!”
他撣了撣衣擺,皺著眉頭看向她,然後上前一步拎過她手裏的酒壇,“怎麼穿成這樣?”他另一隻手拉住她,轉身向門外走去,“快回去吧。”
“臭小子!你找死啊?!”地上的酒客已經爬了起來,麵目猙獰地衝上前,抄起一條凳子就掄過來。
白麟初迅速轉身把綠波拉到身後,另一手抓著酒壇迎麵擊去。“嘩啦!”壇子在酒客的腦袋上開了花,凳子緊跟著“咚”一聲也落了地,而那人居然對著眼指著他們又罵罵咧咧念了兩句才歪歪扭扭地軟到在地。
掌櫃尖叫一聲“殺人啦”也不去看看“屍體”究竟是死的還是活的。而小二早已慘白著臉縮進了櫃台裏。此時滿屋的酒客都陸續地站起來,逼過來。他們口中唧唧歪歪地罵著他,罵綠波,罵他們兩人,全都是最肮髒汙穢的字句。酒能擴人膽、使人顛,這一堆爛泥似的酒徒,或許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卻滿身窮凶極惡的氣息,直欲撲過來咬人。
白麟初出來得匆忙,剛學會的招數,卻沒帶著琴,使不出來。力氣依然是沒有的,這麼一屋子喝醉了不要命的人,他實在不確定自己能否對付得了。不過……他向身後瞥了一眼,這時如果奪門而逃,卻一定是可以跑得掉的。
但他又不想走了。
聽著這些人不住地汙言穢語過來,他早已怒火中燒,恨上了心頭。他絕不會原諒任何一個侮辱綠波的人。這些可惡的東西,就算他們不上來找碴,他也不會放過他們!
酒徒們終於都撲了過來。這實在將是一場他經曆的最無聊的戰鬥,然而最近一個人的桌子還沒砸到麵前,所有人都如同被風吹散的落葉一般,東倒西歪地躺到地上去了。掌櫃和小二伸出頭來望了一眼,飛快地倒抽一口氣又縮回櫃台裏去。
屋裏的酒客還剩下一人,獨自坐在角落裏自斟自酌。他全身裹著寬大的鬥篷,隻露出線條堅毅、十分很好看的下巴,雖然上麵布滿了零零碎碎的胡碴。
突然他胸口處的鬥篷一動,一隻白兔竟晃著耳朵從裏麵探出了頭!
那人轉頭過來,淡淡地笑著,“真巧啊。”
當晚紫心苑開了格外盛大的一次宴席。席上準備了十壇酒、十個菜。
十壇酒都是艾羅乙帶來的。十個菜有六個是逍遙穀主親自做的,兩個是紫花苜蓿做的,另外一個是綠波做的,一個是美美做的。
眾人開懷暢飲。美美喝了第一口酒就變回兔子蜷成了一團;綠波喝了兩杯就兩眼迷離分不清方向。兔子和人都被送回了廂房,蓋好棉被,甜甜美美地早早睡覺了。剩下的則都是高手了。
紫花苜蓿越喝眼睛越亮,艾羅乙越喝笑聲越來越大,蒼朧越喝話越多,火宇皇越喝越沉默。
白麟初越喝越慢,喝著喝著突然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蒼朧忙問:“賢弟何所往?”
“我去外麵……吐。”
晚風微涼,此時吹在臉上卻分外舒服。他踉蹌地走到小溪旁邊咳邊吐得一團糟。
靠在竹橋的腳邊閉了眼,再睜開時就不知已過了多久。
抬頭就對上了一輪銀盤。月色無邊,逍遙穀幾乎每個夜晚看到的月亮都是美麗的。他就這樣仰望著,什麼也沒去想,慢慢地微笑了起來。
不遠處傳來“撲通”一聲水響,在萬籟俱寂的時分顯得格外突兀。他轉頭瞧去,隻見一個身影在水裏撲騰了兩下,然後一動不動了。
走到麵前時他吃了一驚,水裏的人居然是逍遙穀主火宇皇。雖然溪水很淺,但像他這般麵朝下地躺在水中,遲早也會溺死的。白麟初不知他為何會在這個時候泡在溪水裏,心想還是先把他拉上來的好。
火宇皇被拖上岸後閉著眼睛咳了好一會兒水。終於他微微張開了雙眼,眼波迷離,“我在哪兒?”
原來又是一個醉得認不得路的。
白麟初等他眼睛張得大些了,才指著他的頭發問出了心中第二個疑惑:“穀主,你的眼睛和頭發怎麼變成黑色的了?”
火宇皇一下就驚坐起來,雙手捂上濕淋淋的頭發,一寸一寸滑下來。他緩緩轉過頭,有些驚恐地望向白麟初,但很快眼裏就閃過一絲警告的神色,“不要告訴紫花!”
“為什麼?”他問。此時他比對方清醒,腦筋也更加好使些。
“你別管。總之幫我對紫花保密就行了。”
“我可以保密,但想知道為什麼偏要對紫花姑娘保密?”
逍遙穀主沉下了臉,“你平時不是這麼多事的。”
“但現在我很好奇。”
火宇皇翻身把他壓倒在地上,發絲上的水珠直滴到他臉上。他抓住白麟初的領口,目光變得銳利而危險,“小子,我告訴你,我最討厭和別人討價還價。”
“哦?在你清醒的時候還是喝醉的時候?”
呆了半晌,火宇皇緩慢地、軟軟地笑了出來,俯下身子湊到白麟初耳邊,“算了,既然你這麼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吧……黑色的頭發是我用染料染的,眼睛是我用道術變化的。紫花不喜歡染料,所以不能告訴她……”他支起身子凝視著地上的人,“就是這樣……你信嗎?”
白麟初仰望著他,伸手擦去了臉上的水,“不大信。”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