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睡夢裏醒來,既不是因為金光晨曦,也不是因為到了該練功的時辰,而是為了亡命。
大哥拍打著我的臉頰,我迷迷糊糊睜開眼,聲音還帶著朦朧的嘶啞:“大哥,天還沒亮……”
大哥的眉毛秀如山峰,此刻卻皺在一起,“阿鹹,別睡了,快起來,父親要我們跟著孫伯出城去。”
大半夜的,出城做什麼?“現在?”
“是是是,父親得罪了惠國公,恐怕馬上有人要來捉拿我們了!”
惠國公是幾年前國舅引薦給當今陛下的道士,也不知說了什麼鬼話,陛下這幾年都忙著抓童男童女,說是要去煉丹,那些小娃娃們都有去無回,哭斷了多少父母心腸。因此“皇帝陛下”成了止住小兒啼哭的不二良方。哪家娃娃調皮搗蛋,搬出“再不乖小心被朝廷抓去煉丹”,保準不哭不鬧。
這幾天許昌也來了很多皇都的人,又來抓人,父親身為縣尉,手下管著許昌的軍隊,卻也對朝廷來的人無可奈何。
那惠國公在洛陽,又怎麼會被在許昌的父親得罪了呢?
我還想問,卻被大哥一把撈起。我十四歲,因為跟著父兄從小習武,所以比同齡女孩高大一些,但在大哥麵前,就不值一提了。
月色清冷,已經入秋了。樹叢枝椏在銀月下越發顯得陰森,寒風一吹,我打了個哆嗦。大哥把我抱在懷裏,孫伯緊跟上來,我們上了一輛驢車,我問:“家裏其他人呢?”
孫伯說:“管不了了,大人讓我護送你們離開,還派了人去洛陽通知夫人,府裏的其他人,我留了口信讓他們自行去留,其他無法了。”
母親前些天去洛陽探親還沒回來,我們這麼走了,她來得及跟上嗎?還有,昨白天練功的時候,我還答應阿香,重陽了帶她去登山,看來也沒法了。
我們趁著夜色出了城門。父親在十裏亭等我們,見我們來了,也上了車和我們一起。
孫伯在外麵趕車,車廂內顛簸著,月光偶爾會透過掀動的車簾照進來,半明半昧間,父親的側影顯得無比蒼老。
大哥問:“父親,到底怎麼了?”
父親看看大哥,又看看我,“孫延,孫鹹,你們聽好了。為父開罪了當朝惠國公。今天他派了人來縣裏抓人,抓的就是阿鹹這般年紀的男女娃娃,今天街上,數百父母堵著官差不讓人抓了自己的娃娃去。我當時巡察路過,百姓信我,當街跪下哭求,我也為人父母,於心何忍?隻好帶人攔住惠國公的下手,放了那些小孩子!”
我仔細聽著,平日裏我的爹娘見我生了小病都焦急萬分,恨不得能代我受病。那些被抓了孩子的父母,該有多麼痛苦絕望,他們是天子的子民,當今天子卻不愛惜他們。父親素來為人正直,他們當街哭求,聲勢必定浩大,麵對滿街百姓的哭喊企盼,父親當時一定動容,挺身而出,不惜開罪惠國公,也要做不違背自己良心的事。
我由衷說:“爹做得好,這是英雄義舉!”
大哥卻凝眉不語,我戳戳他胳膊:“你怎麼不說話?”
他從來穩重,儼然一個小大人,父親有事也經常與他商量。此刻他愁眉,終於把我拉回現實:父親說的不是一個豪氣雲幹的故事,而是我們現在舉步維艱的境地。
大哥說:“父親得罪了惠國公,就等於開罪了皇帝陛下,這裏恐怕沒有我們立足之地了,朝廷的人也不會輕易放過我們,母親怎麼辦?我們要去哪兒?”
父親的臉色也萬分凝重:“你娘那我已派了人去通知,如果順利,她會北上與我們會合。你母親娘家是黃姓大族,在洛陽有一些名望,陛下有所忌憚,不會怎麼樣……至於我們……當今已有不少霸主在各地起事,阿延,你以為如何?”父親半是詢問,半是考驗。
早在前幾年,各地就已經陸續有反,朝廷派兵鎮壓,剿滅逆黨,卻不想,“逆黨”越剿越多,綠林豪傑,地方霸主都揭竿而起。華夏大地,醞釀著一場浩大的變動,似乎隻等著一個石破天驚的聲音,震醒天地玄黃。
而這其中,猶以太原晉公為最。太原晉公儀少溫,其嶽父為山西大姓元氏,自身又是山西太守,倘若登高而呼,必定一呼百應!
大哥自信道:“自然是前往太原,投奔晉公!”
父親欣慰:“為父正有此意!”
大哥也撫掌:“既然父親主意已定,兒子也一定跟隨!”
父親伸手拍拍大哥肩膀,感慨說:“阿延今年十九,阿鹹今年十四,明年你們都要成年了。這一路上朝廷定會追來,我們往北逃,不知道有多少凶險,如今為父給不了你們安穩生活,你們要吃得起苦。”
我和大哥重重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