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章(3 / 3)

“你手邊就是薄毯,讓你坐後座就是希望你再睡一會兒,等到了目的地,我會叫醒你。”昊然細心道。

確實耐不住困倦,身子骨單薄的她沒有拒絕,乖乖拉高毛毯躺下。寬敞的後座與柔軟的座墊讓她安睡無憂。

慢慢搖高車窗,不讓涼風灌入,昊然謹慎地開著車,以確保一路安穩。他可是以項上人頭為擔保得以與心雅共行,若出事,他的未來嶽丈將惟他是問。

“舒服嗎?”與心雅隔著天然的山石,昊然頭搭一塊頭巾,泡在溫泉問著另一頭的她。

“嗯。”心雅坐在空無一人的溫泉池內,好奇地左看右瞅,不時調皮地潑起數片水花,為寧靜的溫池帶來歡動的氣息。

溫泉水引自天然,池沿鑿磨的細膩光滑,四周環繞青鬱草木,稍遠處伴著刻意雕琢的山石,絕對保證隱私的安全,讓人安心入浴。男女池間以天然巨石隔開,石不高,男女可自由交談不受阻隔又共片藍天白雲,意境極佳。

“雅雅,搭片幹毛巾到頭頂上。”昊然聽著身後嘩嘩水聲,知道她玩得很開心。

“為什麼?”心雅依言照做,搭上去又吐舌一笑,覺得模樣有些怪異。

“好像是日本人開始這麼做的,說什麼頂上毛巾不會讓體內的有益氣體跑出體外。信不信由你。”倒沒什麼特別原因,隻是這樣確實比較舒服。

心雅靠在石背上,雖覺得好,泡久後卻開始感到有些氣悶,頭也開始發暈。

“雅雅,第一次見到我時你就認出我了嗎?”昊然一直都好想問這個問題。隻有這樣,雅雅一心要將他推給夢雅才有合理的解釋。

“你一點都沒變哦……”頭枕著石間的凹處,心雅眯著眼想起童年那次偶遇,“漂亮得像天使一樣。”

天使嗎?昊然自嘲地哂笑,“可是這張臉以前卻不是我的。”他隻是還恩於知己,避免他來世的錯誤,卻差點在他與心愛之人重逢之年壞了好事。

“可是現在是啊?我隻認得現在的昊然啊?”她沒有在此刻追根究底,隻用敏感而慧黠的心思體會到他出口的無奈,心雅體貼道:“不管昊然長成什麼樣,我會永遠記得變出冰淇淋來的那個昊然大哥哥。”

“你不害怕我——”昊然突然頓住,斟琢如何用詞。

“用那種藍色的光嗎?”快言說出如平常事般的奇異,心雅的語氣毫不在意,“為什麼要怕?”

“——我是妖……”昊然話一出口,不快的回憶就湧上心頭。他與婆婆背井離鄉全是因為村人恐懼的目光和背後的指指點點。年少時不懂掩飾,傷害深重到成人後對人群形成冷漠的保護膜。

“如果昊然是妖,有些人豈不是魔?”麵若桃李,心如蛇蠍的某些人,心雅似有感而發,“若真如此,我寧可和你在一起,逃離這人世。”想到離開外婆到木家的境遇,她不解說出近似於情話的話,隻是奇怪仰望著的蔚藍天空怎麼變得漆黑一片了,還帶點點金星?

即使痛苦,她也是咬牙忍受,如此喪氣的話,竟然會被她說出?昊然想聽個究竟,待了許久,卻無聲息。“雅雅?”

沒人回答。

“雅雅,說話呀?怎麼了?”沒聽到回音,昊然開始焦急,突然聽到一聲女人的尖叫,伴著一聲“你怎麼了”,木屐與石頭路叭啦叭啦急急忙忙撞擊的腳步聲開始響起。

根本不知發生何事的昊然直覺心雅出事了,匆匆套上日式浴袍,向女間衝去,才一拉開梭門,就見裏麵亂成一團。“快叫醫生、快叫醫生!”不知誰在嚷著,更添慌亂氣氛。

“雅雅!”昊然撥開七嘴八舌幹著急的女人們,就見她躺在某個女人的懷中,但隻是昏迷不醒,沒有發病。

“來了、來了!”又是陣急促的腳步聲,一位頭發花白頗似醫生的男人被一群女人推到眾人中心,探探心雅的脈相,翻翻眼皮,連聲安慰道:“沒事,隻是泡久了,有些發暈,躺一躺就行。”

一場虛驚,嚇出一身冷汗的昊然小心翼翼地抱起心雅,匆匆謝過各位工作人員,隻想趕快將心愛的人送回房休息。

“她心髒應該有病吧?”安坐於小廳內,老醫生小心地問昊然。

“是。”昊然垂首致歉,“給您添麻煩了。”

“哪裏、哪裏。”老者拂著白花花的胡子,笑眯眯的,如佛像,“在這裏,常會有客人泡久而暈倒。隻是她心髒不好,確不該久泡。而水的壓力,對她的身體而言是負荷。”

隻怪自己疏忽,昊然無言。

看眼前男子關切地不時向房內瞄去的眼,老人隻當他倆是情侶,便囑咐道:“剛才探她脈時發現她有些受寒,若晚上發高燒,你不妨來找我,我就住在右廊左手第三間房。”

他的住房與心雅相隔兩間,聽醫生的話,顯然是他誤會他們了,昊然不便道明,隻低聲道謝。送走老醫生後,他重回臥間。

就如同心雅內疚與擔心的,照顧她,要負相當大的責任,昊然心知,自己得用實際行動打消她的顧慮才能抱得美人歸。

又想起不知回味多少遍的從前,不知跪坐在她榻前多久,昊然抬眼時窗外已是樹影婆娑。“雅雅,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歡你……”執起她細弱的腕摩挲於臉頰,雖然冰涼但微弱的脈搏拚命表白她為生存而努力,他在夜深無人時回應他深刻的情感。童年裏安慰拍打著手背的小手,如今顯出少女纖細的骨架,孩童時嬌小的個子,已是高挑修長,稚嫩的小臉轉為媚色如春的秀美,她用了多長的時間蛻成美麗的蝶,他就用了多長的時間去思念她。

初秋的庭外小蟲悄聲輕叫,點點螢火在郊外並不少見,昊然一邊關注心雅睡況,一邊凝望窗外色澤柔和的宮燈,想著數年來的心事。

風起風落,樹葉響著的聲音,突然和蟲鳴在瞬間消失,一時萬籟寂靜。燭火透過宮燈薄紗的影子幽幽晃動兩下。

昊然身子一緊,溫和的眸子轉瞬即變,直劈庭院中央。這樣的情景意味著什麼,他太清楚了。

昏暗的樹影中間,緩緩踱出一個人影,徐徐地在和式房間的紙門五步外站定,冰晶月色滑進雲層,漸透出他的身形至無,最後悄然融入夜色中。黑色的披風覆蓋全身,麵容隱於黑布折皺間,顯露於外的隻有枯瘦的雙手,一隻緊握黑色手杖,一隻輕執水晶球,不語,猙獰的氣氛彌漫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