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有個律師界同仁的聚餐會,雲梓潼本來不想去的,但連佳媛的一句話改變了她的主意,連佳媛笑嘻嘻地說:“又要趕回去給小男生煮飯嗎?”
“誰說的?”雲梓潼馬上反駁,“有吃大餐的機會,我怎麼會放過?”
等到雲梓潼吃得肚子圓鼓鼓回家的時候,已經是燈火闌珊,晚上十點了。
她打心眼裏希望回家的時候不會看到裴煜祺,最好他已經厭倦了小公寓和減價的隔夜青菜,回到他那個豪華的家。
連佳媛的話在雲梓潼心裏敲響了警鍾,隱隱約約覺得,就這樣把一個男孩子留在家裏,的確很不妥當,當時隻是權宜之計,但什麼時候是個盡頭呢?
看到坐在門口台階上的男孩子時,她知道期望徹底落空了。裴煜祺就像可憐巴巴等著媽媽回家的小孩子,用深邃明亮的眼瞳凝視著她。
雲梓潼驀地有點內疚,不由得歎了口氣,問道:“等了很久吧?”
“嗯。”裴煜祺的語氣悶悶的,身邊放著幾個方形的箱子。
“那是什麼啊?”雲梓潼好奇地問。
“電腦,我離開家的時候什麼都沒帶,所以跟朋友借錢,買了一部電腦。”
“我房間裏不是有電腦嗎?幹嗎還要跟別人借錢買?”雲梓潼完全是出於好心地說。
可是這個惡劣家夥的回答卻超級傲慢討厭:“得了吧,大媽,你房間裏的電腦和廢銅爛鐵差不多,好像還是486吧?”
雲梓潼一本正經地反駁:“開什麼玩笑?我那是586!”
這小子無論外表多麼吸引人,嘴巴都很令人生厭。既然他可以借到錢買電腦,為什麼不幹脆租房子搬出去呢?雲梓潼心裏嘀咕著。
“你應該去附近的咖啡廳什麼的坐著,笨蛋。”她嘴上怪他笨,可看到他被風吹得淩亂的頭發和略微發白的臉色,心裏卻起了惻隱之心,連忙率先進去,上了樓,掏出鑰匙打開房門。
裴煜祺把箱子放在地板上。
整個晚上,雲梓潼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裴煜祺就心無雜念地在客廳的角落裏組裝他的電腦。
他的臥室雖然清理出睡覺的地方,但也僅夠他睡覺而已,實在沒有多餘的空間安置電腦。
他一邊擦著額頭的汗水,一邊認真地埋頭做事,這種形象對雲梓潼來說,是非常陌生的。那個表情輕佻、說話輕佻的不良少年仿佛不複存在了,隻有一個專注認真的男人。雲梓潼看著他,不禁有點發呆,驀地想起連佳媛的話,和他親吻自己時的情形,臉上倏然發燒了,她慌亂地別開了視線。
隨著時間的流逝,裴煜祺臉上滿是汗水,濕漉漉的。
又過了一會,雲梓潼看看對麵牆上的壁鍾,打了個哈欠,問他:“你還不睡嗎?很晚了。”
“就快弄完了。”裴煜祺頭也沒回地說。
“哦,那我先睡了。”雲梓潼關了電視,走進自己的房間。
躺在床上,客廳的燈光從門的縫隙透進來,想到裴煜祺就在門的後麵,雲梓潼忽然睡不著了。
腦子裏亂糟糟的,睜著眼睛,看著黑糊糊的天花板發呆。一幕幕畫麵在眼前不期然地閃過,小小年紀坐在樹梢上的男孩,裴家別墅裏惡聲惡氣的小家夥,美國監獄裏長大後的俊美少年,飛機上癡癡凝望星星的男子,客廳裏投入認真的人……他就像一個萬花筒,好像每一次不經意的注視,都會看到全然不同的他……他,究竟是怎樣的人呢?
突地,雲梓潼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怎麼一直在想著裴煜祺呢?她思忖著,是不是應該找個地方安置他了?這樣下去——好像不妙,她湧上了強烈不安的感覺。
門縫裏的光線一直亮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雲梓潼想著想著,也就模模糊糊地睡著了。
頭皮倏地發麻,空氣中仿佛聚攏了某種無形的壓迫,有人在窺視著她。
雲梓潼猛地睜開眼睛。
敞開的房門彌散進稀薄的光線,麵前一張濕漉漉的浸滿了汗水的麵孔,裴煜祺恍若幽靈般站在床邊。
雲梓潼猝然坐起來,厲聲叫道:“你幹什麼?”
她的話音未落,突然發現裴煜祺臉色很難看,簡直毫無血色。
“我、我不舒服。”他的聲音很虛弱。
“怎麼啦?哪裏不舒服?”雲梓潼吃驚地問。
沒有回答她的話,裴煜祺撲通栽倒在床上,在狹窄的鬥室裏,他摔倒的聲音分外刺耳,大得好像要把她的心髒都壓下去了。
“裴煜祺!你別嚇我啊?”雲梓潼驚慌失措地叫,撥開他臉上的頭發,他臉色慘白得嚇人,皮膚也冷冰冰的,毫無溫度。
玎玲玲……玎玲玲……
裴煜文支起身子,迷迷糊糊地按亮床頭櫃上台燈的開關,瞥了一眼,電話機旁邊的鬧鍾時針指向數字12,這個時間,誰會打電話來呢?簡直是擾人清夢。
他不滿地抓起響個不停的電話,不耐煩地問:“哪位?”
聽筒裏傳來雲梓潼顫抖的聲音:“煜文!怎麼辦啊?”
“梓潼?”裴煜文頓時睡意全無,驚訝地問:“發生什麼事了?”
“你弟弟……煜祺他突然生病了。”雲梓潼用快要急哭了的語氣哽咽著說,“他好像病得很嚴重,我打了120,但是聽說濱河路發生連環車禍,堵車非常厲害,救護車根本過不來,我又背不動他,怎麼辦啊?”
裴煜文沉默了一會兒,才問:“我不是告訴你不要管他嗎?怎麼他還在你家裏?”
雲梓潼愣了一下,叫道:“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你弟弟快要死了!”
裴煜文歎了口氣,攥著聽筒的手緊了緊,垂下視線,說:“我知道了,一會兒會帶家庭醫生過去,你等我,不要著急。”
掛斷電話,裴煜文默然了一會兒,才撥通家庭醫生的電話,然後慢悠悠向樓下走去。
他正要打開門出去的時候,客廳的燈忽然亮了,背後傳來冷靜嚴肅的聲音:“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裏?”
一身端莊的絲質繡花睡衣、發髻盤得一絲不苟的母親出現在吧台旁,皺著眉頭看著他。
裴煜文慢慢向母親這邊轉過身子,“朋友出了點事,讓我過去幫忙。”
裴夫人好像並不相信他的話,眼睛裏投射出銳利的鋒芒,“不是煜祺出了什麼事吧?”
裴煜文麵不改色地回答:“怎麼會呢?如果弟弟有事,我會馬上告訴您的。”
裴夫人依然冷冷地看著他。
這樣的目光讓裴煜文很不舒服,他低頭避開母親的視線,“我出去了。”他轉身,迅速地走向門口。
看著兒子消失的背影,裴夫人臉上出現了淡淡的陰影。
她思忖了片刻,抄起旁邊的電話,撥了個號碼,“小吳,你跟著少爺,看他去什麼地方。”
放下電話,裴夫人走到吧台後麵,給自己調了一杯血腥瑪麗,紅色的液體在水晶高腳杯中,蕩漾著血色的、妖豔的光澤,紅紅的就像是某種忌諱。
裴夫人靜靜地看著,然後輕輕歎了口氣,仰頭一口喝幹。
“……你到底怎麼了?怎麼會出這麼多汗啊?”雲梓潼不間斷地,和已經失去了意識、倒在床上的男孩子說話,迫切希望能得到他的回答,哪怕是最惡劣的話語也好,隻要他肯出聲,她都會激動得跳起來。
腦海中不停地浮現裴煜祺坐在冰冷的台階上等待自己的身影,那模樣就像是等著媽媽回家的小孩子,可憐極了。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去參加那個該死的聚會就好了!”雲梓潼哽咽著,懊惱地責怪自己,給他裹上兩床被子,他還是冷得直打哆嗦,不停地冒冷汗,裴煜文怎麼還不來啊?
猶豫了一下,她把他的頭托起來,讓他上半身靠在自己懷裏,希望給他一點點溫度,嘴裏繼續自言自語:“拜托你醒醒好不好?你起來吧,以後不管你嘴巴多麼可惡,我都不會罵你了!把不新鮮的菜都丟掉也沒關係……我明天就去給你配一把屬於你的鑰匙,拜托你不要再嚇我了!”
這一瞬間,雲梓潼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眼淚已經落了下來。
門鈴終於響起來的時候,雲梓潼幾乎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奔過去。
站在門口的裴煜文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怔住了,半天才用不可思議的聲音輕輕說:“你……哭了?”
“呃……”雲梓潼愣了一下,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果然濕漉漉的,不過,她現在沒心情在意那個,焦急地對他後麵看起來像醫生的男子說:“您就是醫生吧,快請進來,看看他到底怎麼了?”
她說著,率先往房間裏走去。
看著她急促的背影,裴煜文眸色暗沉沉的,在原地頓了幾秒鍾,才邁開步子。
“血糖太低,估計是沒有吃飯,加上重感冒,沒什麼大問題。”深更半夜被吵醒的家庭醫生,診斷出裴煜祺所患的疾病卻是這麼的微不足道,臉色有點不快,“讓他好好吃飯、按時吃藥,很快就會好的,不過他身體素質太差,以後一定要注意飲食。”
雲梓潼羞愧難當,沒有勇氣去看裴煜祺憔悴蒼白的臉,她在酒會上大快朵頤的時候,這個家夥卻在挨餓。
裴煜文看著她垂頭喪氣的樣子,安慰道:“你別擔心,這不是你的錯。自從六年前受過刺激以後,煜祺的身體和心理狀態就都不大好,喜歡虐待自己。”
六年前?
是裴煜祺出國的時候。
他受到了什麼刺激——導致身體和心理都出了問題?而他的母親和哥哥,明知道他的狀況,還把他一個人送出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雲梓潼暗自不解,但她再怎麼納悶,也不能直接問裴煜文——六年前發生什麼事了?
她知道,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不願別人窺視的領域,看起來很溺愛裴煜祺的母親,會在他脆弱的時候把他送出國,一定是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情吧?雲梓潼跟裴煜文相交多年,也從未聽他提起過,那麼,就是很嚴重很不願啟齒的事情了,對裴家人來說,那也許是一踏上,就會“砰”一聲爆炸的雷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