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寒潭,其實是一個搭建在山中的城寨。
一樣東西,隻要進了山中便很難找到,因而碧水寒潭也並不好找到,因而有的人甚至不知道它在哪裏。或者說,人們不願去找的原因是心理的恐懼,這樣的一個殺人組織,已經被描繪得嗜血了。
古香並不覺得碧水寒潭可怕,相反的,這一段時間裏她做夢都想回到這裏。可是為了逃避追殺,這幾日她似乎並沒有怎麼睡上一覺。
烈日當空,渴。
古香還在跑著,她的速度已經很慢了,因為她已經跑了一上午,從清晨跑到了正午。她不敢停下來,就算再慢,跑著總會比等著快。
要快,古香要最快趕到碧水寒潭,因為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碰到福祿壽喜四個侍衛。這是古香第五次摔倒了,山路太滑,而她又太累,腳就像是長在了別人的身上,很不聽使喚。
快,必須到碧水寒潭,古香掙紮著要站起來,但還是又一次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古香這時候最想要的,應該是如笙煮給她喝的冰糖蓮子粥,用快馬運來的冰鎮著,新鮮的蓮子不時散發著清香。
也許是幻覺,古香的確聞到了蓮子的清香,古香甜甜地笑了。而後,古香看見了自己的房間,看見了師兄陶青,也看見了師傅臉上的麵具。
就在這裏吧,就像一切都沒有發生,就讓一切,回到原點。
古香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剛剛的一切都變成了真實的,她此時正躺在自己舒服的大床上。
她的耳邊傳來的是輕輕綿綿的雨絲的聲音,帶著揚州特有的柔柔綿綿的聲音。夾雜在雨聲中間的,是水滴滴落房簷的聲音,清脆而悅耳。
這樣的揚州,本就是需要雨來滋養的。
古香看見了陶青,的確是他沒錯,就是冰糖蓮子粥,因為那粥就在陶青的手上。陶青的旁邊,站著戴著麵具的師傅,師傅的旁邊,站著自己的二師兄柯奇。
陶青見古香醒了過來,便關心地問道:“香兒,你醒了。”
“我怎麼會在這裏呀?”古香問。
“我在山上看見了你,就把你帶回來了。”陶青道。
古香點了點頭,眼睛馬上掃向了那碗冰糖蓮子粥,她很想搶過來大口大口地喝起來。她的確太需要了,因為她曾經嚐試過又渴又累的滋味。
“香兒,一切事情等養好了身子再說。”說話的是戴著麵具的師傅。
古香點頭,“香兒全聽師傅吩咐。”
“你放心,為師既然答應了你,便一定會遵守和你的約定。”戴麵具的師傅接著說。
“師傅。”古香打斷了師傅的話,“那個夢想,對香兒來說以經不重要了,香兒隻想留在碧水寒潭。”
“你既然那樣想實現自己的夢想,現在可以給你自由了,為何又不要了?”師傅問道。
古香從師傅的麵具上,絲毫察覺不出麵具後麵那張臉的表情,因而她試探地說:“香兒起初對實現這個夢想,都還是義無反顧的,但是昨晚香兒突然覺得,用殺人來實現這個夢想,並不是香兒想要的,而且香兒發覺原來的夢想,已經不再吸引我了。”
師傅點了點頭,說道:“先好好休息吧,以後的事情再說。”說完,他轉身走了。
二師兄柯奇見師傅走了,便笑著摸了摸古香的頭,“古香,你這次立了這麼大的功勞,留在碧水寒潭一定大有作為呀。”古香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柯奇似乎並沒有停下來,繼續說:“古香,到時候可不要忘了二師兄呀,我們都是師兄妹,可要互相扶持呀。”
古香依然沒有說話,別過臉去。
陶青見狀,對柯奇說:“師弟,讓香兒好好休息吧。”
“那我走了,古香,你可要好好休息吧。”柯奇對古香說。
古香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了。
“你不走麼?”柯奇又轉頭問陶青。
“我再等一下,這粥是師傅特意叫人做的,我等她喝完把碗拿出去。”陶青說道。
“那我先走了。”柯奇拍了拍陶青的肩膀,走了出去。
古香見柯奇走了,便在他身後做了個大大的鬼臉。
此時,空空的房間,隻剩下古香和陶青兩個人。
“真的決定不再去藏邊了?”陶青問古香。
古香搖了搖頭,輕聲說:“不去了,永遠都不要去了。”
陶青將手中的一碗冰糖蓮子粥遞給了古香,說:“喝了吧,這是師傅特地叫人為你做的。”
古香點了點頭,接過了碗。
“聞著就知道好喝,這幾日逃回碧水寒潭,路上不知想了多少回了。”古香笑著說。
陶青拍了拍古香的頭,道:“師傅想到了你這一路定會艱苦,特地讓我吩咐廚房給你熬的。”
古香笑著說:“聞著就覺得清涼。”說著,古香拿起了瓷勺舀了一勺。
“香兒——”陶青喊住了她。
古香漂亮的大眼睛,笑意盈盈地看著陶青,“有事麼?”
陶青笑著搖了搖頭,“沒事,這東西清涼得很,你要慢慢喝。”
“好——”古香應道,卻突然又轉頭,對陶青說道,“外麵下了雨?”
陶青點頭,“是,下了很久。”
“你喂我喝吧。”古香突然無賴地要求陶青。
陶青一愣,“我喂你?”
“嗯——”古香誇張地點了點頭,隨後將碗遞到了陶青麵前。
陶青抬手要接住古香遞來的碗,卻突然發現手像釘了鉛板,搖搖晃晃就是抬不起來。
古香噘起了嘴,翻著大大的眼睛等著陶青,“師兄都不疼香兒了。”
“沒有。”說著,陶青接過了碗。
“嗯——”古香開心一笑,跟著誇張地張大了嘴巴。
陶青舀了一勺粥,放到了古香的嘴裏。
古香開心地喝了下去,“還是師兄對我最好。”
陶青笑了笑,卻把臉別向了旁邊,他的目光正巧落在窗外。
窗外的雨還沒有停下來,細細密密的雨絲將外麵的群山,掩映得朦朦朧朧的,仿佛是仙境一般。
陶青端著空碗,走出了古香的房門,返身又把門關上了。
他抬頭看了看天,無奈地歎了口氣。
雨還在下著,此時陶青眼中的景物全是朦朦朧朧的,不是因為雨絲細密,而是因為陶青眼中有了眼淚。
“她把粥喝下了?”聲音來自旁邊的房間,古香的師傅此時就站在門口。
陶青沒有說話,依然看著遠處。
古香的師傅走到了古香門前,推開房門,向裏麵看了看。
古香的房間還是原來的樣子,整理得幹幹淨淨,古香也還是躺在她最喜歡的那張大床上,隻是她已經死了。
古香的師傅點了點頭,他戴著麵具,沒有人能看得到他的表情,他隨手又關上了古香的房門。
陶青將碗放到了古香師傅的手中,並沒有抬眼看他,而是選擇了轉身走掉。
“青兒,你不要怨恨為師。”古香的師傅在後麵,喚住了陶青。
“師者為天,青兒沒有什麼怨言。”陶青沒有回頭。
“你們一起習武多年,我這樣做,你對我沒有怨言是不可能的。”他說。
陶青終於轉回了頭,看了看他的師傅,陶青隻能看見他師傅臉上的麵具,他突然覺得其實他的師傅就像這麵具,永遠有別人不知的一麵。甚至是麵具唯一遮不住的眼睛,同樣讓人覺得是不真實的。
陶青歎了口氣,對師傅說:“既然我們跟師傅習武多年,您為何不能給古香一條生路呢?”
師傅搖了搖頭,低聲說:“我又何嚐不想給她生路,但江南和堂總會查出這事的。”
陶青反駁道:“我可以保護她,甚至你可以把她藏起來。”
師傅歎了口氣,看著陶青,“碧水寒潭必須給人家一個交代。”
陶青怒視著他的師傅,不解地說:“當日,是您讓古香刺殺樓湘閣的,現在又談到要給江南和堂一個交代。”
“為了碧水寒潭,樓湘閣是一定要死的,但是總要有人為了碧水寒潭犧牲。”古香的師傅看著陶青說道。
“所以,你就選了古香,因為她要離開碧水寒潭?”陶青逼問道。
古香的師傅點了點頭,“她告訴我她要離開碧水寒潭,所以我才選擇讓她去殺掉樓湘閣,現在古香也是離開了碧水寒潭,這又有什麼不妥呢?”
陶青失望地看著他,搖了搖頭,“古香要離開碧水寒潭,是因為她將去藏邊作為自己的夢想,她想為實現自己的夢想努力。”
古香的師傅歎了口氣,對陶青說道:“她剛才已經說了,要放棄自己的夢想。”
“她放棄夢想是因為她已經沒有路可走了,一個人若是為了實現夢想而去殺人,那夢想不如不去實現。”陶青看著他的師傅,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不認識眼前的這個人。
“她是碧水寒潭的人,生死都要為了碧水寒潭,根本不應該有那種可笑的夢想。”古香的師傅說著,走到了陶青的麵前,拍了拍陶青的肩膀,“若是到了藏邊,她就會逃開這種追殺嗎?”
“所以,從一開始你根本就沒有要古香實現自己的夢想。”陶青輕聲說。
“我說過,一個碧水寒潭的人沒有任何夢想,也不應該有。”古香的師傅淡淡地說。
陶青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說道:“你告訴我若是古香殺不了樓湘閣,就讓我來完成任務,若是我殺了樓湘閣,你是不是會把我交給江南和堂?”
“不會。”古香的師傅沒有絲毫的猶豫,看著陶青說道,“古香殺不了樓湘閣,就會死在樓湘閣手上,到時候,還是會把她交給江南和堂。”
陶青失望地搖了搖頭,挪了一下身子,躲開了搭在肩膀上的手,“從一開始,你就要古香去死,不論她能不能殺了樓湘閣?”
“她若一定要離開碧水寒潭,那麼這是她唯一的路。”古香的師傅冷冷地說。
陶青驚訝地看著他的師傅,幾年來,他一直麵對這個戴著麵具的人,就像那麵具不曾摘下一般,陶青也從不曾真正見過他的師傅。
“青兒,你和古香不同,你是我最得意的徒弟,你不會讓為師失望吧?”古香的師傅又伸出手,拍了拍陶青的肩膀。
陶青默默不語,什麼也沒說,他走進了古香的房間,從床上抱起了古香,走到了門口,陶青看見師傅還沒有走,便說:“誰也不要碰她,我要帶她走,你閃開。”
古香的師傅看著陶青,說道:“青兒,你不要糊塗了,古香已經死了,你要帶她去哪?”
陶青抬頭看著他的師傅,一字一頓地說道:“我要帶她去藏邊。”
古香的師傅搖了搖頭,攔住了陶青,“她都死了,你帶她去那裏幹什麼?”
陶青看了看自己師傅阻攔的手臂,冷冷地說:“這是她的夢想,她寧願跑到杭州去殺人,也要實現它,我們有什麼理由不替她實現呢?”
“你——”古香的師傅有些生氣,“這個時候了,你帶她走了又有什麼用呢。”
陶青笑了,笑得有些可怖,他盯著他師傅的眼睛,說道:“古香寧死也要實現的夢想,你難道連她死後也不讓這個夢想實現嗎?”
陶青說完,閃開了攔住的手臂,大步地走著。古香的師傅收回了攔出去的手臂,看著陶青的背影,說道:“青兒,碧水寒潭隨時等你回來。”
陶青並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回頭。
江南和堂,大喪。
今日的江南和堂來了很多人,這些人大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武林各派凡是有頭臉的人都來了。
同樣的,一如江南和堂的神秘,沒有人知道江南和堂的堂主是誰,人們隻知道,江南和堂,大喪。
但沒有人敢不來。來到江南和堂的人,大致上分為兩類,一類是懾於江南和堂的名聲,不敢不來,另一類是懼於江南和堂的威力,依然是不敢不來。前者,可以說是因為擔心會被江南和堂盯上,而後者,便是已經被江南和堂盯上,或是已經有把柄在人家手上。
之所以說是大致,在於還有一些人並不是因為這些原因而來的,這些人都是樓湘閣的朋友。這些人中,有的是和樓湘閣對飲三日的豪士,也有的是和樓湘閣清酒臥膝的雅士,但今天,他們似乎既沒有豪飲的心情,也沒有閑談的雅興。
因為,已經沒有這機會了。
在這裏的人,凡是樓湘閣的朋友,都會很傷心難過,但還有的人是為了看熱鬧,畢竟江南和堂還是要選出新的主人的。
“碧水寒潭來人——”門應在門口喊著。
大堂內出現了死一般的寂靜,每個人都在互相看著,而後每個人又都會看向一個地方——門口。
福祿壽喜已經握起了拳頭,很簡單,殺人,便要償命。
一個戴麵具的人,出現在了大家的麵前,他走到靈位前麵,請了炷香。
有福出手攔住了他,“你就是碧水寒潭的潭主?”
那人點了點頭,並沒有說話。
大堂裏頓時一片嘩然,更多的人,握緊了拳頭。
形勢變得緊張,仿佛一切都要發生,而一切又不知要如何發生。
這個時候,任何人都能猜得到開始,可沒有一個人會猜到結局。
不掀開底牌,遊戲總不會結束。
有祿、有壽、有喜已經向有福靠了過來。四個人,每人眼中都是殺氣。
但戴麵具的人沒有動,福祿壽喜也沒有動。
“別人來這裏,應該上香。”有福冷冷地說。
此時,地上已經有了淡淡的香灰。戴麵具的人還是沒有說話。
“你來這裏,應該給我們別的東西。”有福說道。
戴麵具的人將香插在了香爐中,轉過頭對有福說:“殺人便要償命,碧水寒潭既然敢來,就定會給你們帶來了東西,而且,會是你們想要的東西。”
所有的人,麵麵相覷。
戴麵具的人高聲說:“碧水寒潭已將古香的命頂了樓堂主的命,不知這事情可是你們願意見到的。”說完,他眼睛死死地盯著有福。
有福亦看著他,許久有福擠出了幾個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屍首已被鬼伶陶青運到了藏邊,若是不信,你們可以去找。”戴麵具的人說道。
“不必。”有福又向前逼近了一步,“若是碧水寒潭隻出這樣一條命,江南和堂是不會答應的。”
“你要怎樣?”戴麵具的人問道。
“我們要你的命。”有福字字說得清楚。
笑聲,戴麵具的人朗聲大笑,“我既然敢來,便不會把命留在這裏。”
“這似乎由不得你——”說話的不是有福,從人群中走出來一個和尚。
“這位師傅是?”戴麵具的人問道。
“阿彌陀佛,貧曾虎跑寺有吉。”那和尚回答道。
“素聞虎跑寺有吉師傅與樓湘閣是至交,難道有吉師傅也要出頭?”戴麵具的人語氣充滿了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