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好崇拜他，好喜歡他。記得初次見他，他站在燈光敞亮的會議室內，白板前，他大手一揮，馬克筆刷刷刷地移動，不到一分鍾便塗出房間的草圖，筆法瀟灑又漂亮。他的眼中充滿了得意的神采，金色袖扣閃耀在手腕間。那一刻，她看呆了，世間怎麼有如此意氣風發的男子，但卻絲毫不讓人覺得自大討厭，反而該死的……這般帥氣好看？
後來她鼓起勇氣遞情書給他，當然被他拒絕了。他臉上驀然失笑的表情，曾經讓她在宿舍窄床上蒙頭哭了整晚。
那些隻屬於青春的回憶，好丟人哪……但細細想來，卻又免不了喚起她心底深埋的甜蜜。
此刻是淩晨兩點，醫院藍燈下，葉瑤光望住關哲夫沉睡的容顏，心底突然有股微妙情緒，陌生卻又不是那麼陌生地，緩緩蕩漾開來。
難不成……她仍然喜歡他？
這個近乎荒唐的念頭閃過腦海，瑤光被自己嚇住了。不會的，一定不會的！關哲夫和瑾如姐的感情那麼好，已經是鐵板上釘釘的未婚夫妻了，她在瞎想些什麼？
而且，她身邊也有尉遲樹了啊！
瑤光驀然掙脫關哲夫的手，從床畔急急退開，也因為這個舉動，她弄醒了他。
“葉……瑤光？”關哲夫睜開眼，表情懵懵的，“這是哪裏？”
瑤光急忙拾回心神，正色答道：“醫院。”
“我……病得很嚴重？”哲夫以肘部撐起半邊身子，勉力環視四周。他隻記得自己頭好痛，心口好像被什麼燒灼一樣難受，陷入昏迷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他抓起手機，向他最依賴的人發起下意識的求救……
怎麼……是她？是葉瑤光收到了他的求救信號，把他送到醫院的？
關哲夫眨了眨眼，一時之間分不清自己是尚在夢中，還是已跌回現實。
直到瑤光問出這樣一句話：“要不要通知瑾如姐你發高燒住院了？”他的臉色霎時冰冷了下來。
一下子，全想起來了。那些難堪的回憶，全浮出水麵了。是葉瑾如背叛他，他被迫與她的另一個情人通過MSN以英文對質，對方表示從來不知有他的存在，更坦誠和瑾如已過起夫妻一樣的同居生活。他怒極傷透，心神欲裂，同時又覺得自己好愚蠢好窩囊。關上電腦，猛灌了好幾瓶冰凍啤酒下肚後，他大汗淋漓，脫衣睡倒……
“別告訴她。”哲夫痛苦地閉上眼。瑤光擔憂含淚的眼睛，連同那張與瑾如有三分神似的容顏，令他覺得自己像一個笑話。
“可是，你現在這個樣子，瑾如姐她……”
“都說了與她無關了！”他驀然爆出怒吼。
瑤光未出口的半句話噎在喉嚨口。她瞪住他，表情有點委屈，更多的是驚嚇。
哲夫凜容，暗了眸色。自己這是怎麼了？吼瑤光幹什麼呢？背叛他的不是她，傷害他的也不是她，是她把高燒中的他送到醫院，是她對他悉心照料徹夜陪伴，她對他那麼好，他還遷怒到她頭上作甚？難道自己還不夠窩囊嗎？
關哲夫長歎一聲：“我……我沒事，很快就可以出院了。”眼角瞥見瑤光有些害怕地往後躲，他心口一顫，更難過了。頓了頓，又啞聲補上一句：“不必……太為我擔心了。”
話音剛落，他看見瑤光一直隱忍著的淚水，終於滑落眼眶。這一瞬間，他心頭擰痛了，不知是為自己的難堪遭遇，還是為了她的眼淚。
他不知道，在發生了這樣的事以後，他和葉瑤光之間——該如何繼續相處下去？
翌日一早，在關哲夫的堅持下，瑤光幫他辦理了出院手續。
隻能說關哲夫不愧是關哲夫，在回家的計程車上他看起來還頗為虛弱，還是瑤光攙扶著他進了自己的臥房。未料想十五分鍾以後，當他從臥室裏走出來之時，已經穿戴整齊，西裝筆挺，形容整肅，目光如炬，好似即刻要去參加什麼重要的商務會談。
“你要幹嗎？”瑤光警覺地盯住他。
“上班啊。”
“別開玩笑了！”昨天燒成那樣，今天怎麼可能還有體力工作？瑤光從沙發上跳起來，跑到門口擋住他的去路。
他表情木然，“一起走？好嗬，反正順路。”
“關哲夫你別鬧了！病還沒好呢，上什麼班？不準去！”瑤光完全沒發現自己的口氣像極了管家婆，隻知道這個男人要把她氣死了。他連路都走不穩了還想上班？真可惡，年紀那麼大了，他到底有沒有在好好珍惜自己的身體啊！
“你是leader還是我是leader？”他淡淡一哼，“會聽你的才有鬼。”
瑤光眯起眼，敏銳地察覺到，他情緒不對。雖然嘴還是很賤，出口的話還是很氣人，但關哲夫的眼睛裏，已沒有了往日的戲謔神采。那雙總是流轉著笑意的黑色瞳仁，今天看起來……就好像一潭死水那樣沒有生氣。
“關哲夫。”她鄭重地喚著他的名字，“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在賭氣嗎？生誰的氣？別這樣好不好，知不知道……她很擔心他哪！
然而，他彎下身係鞋帶，完全無視她眼中的關切。他慢條斯理的動作，一如往常般令她……氣不順。
“關、哲、夫！”她生氣了，重重地又叫了一聲。
這下他停住動作了，緩緩抬眉，“怎麼不叫姐夫了？”他表情很淡，語氣很淡，叫人猜不出他心底真正的情緒為何。
“我……”
瑤光語塞了，而關哲夫卻看明白了。在她急欲關心又不敢靠近的矛盾眼神裏，他讀出她未盡的語意。
瑤光不是傻瓜，他和瑾如之間的感情生了嫌隙，她雖未必知道內情，卻察覺得出一定是有哪裏出了錯。昨晚他聽到瑾如的名字立刻臉色大變、失態怒吼，而今天早上，她就小心翼翼地換了對他的稱呼。嗬嗬，她還真是心細如發，體貼入微啊……關哲夫扯了扯嘴角，咧開苦笑。瑤光沒有任何錯，他是知道的。但他心裏的委屈和憤怒，又該向誰去發泄？
望著瑤光盈滿關切之色的臉龐，關哲夫心底很明白，女友背叛的痛楚，被人欺瞞的憤懣——這些苦衷，他最不能訴說的人，就是瑤光。
既然如此，對葉瑤光，他……還可以說些什麼呢？
“我先去上班了，有什麼事回來說。”他眸光一暗，掩下所有軟弱情緒，恢複一個工作人該有的理智和清明。拎起公事包，他又睨了呆愣在玄關的小女子一眼，“你為了照顧我昨晚一夜沒睡吧？今天別去了，在家休息一天吧。”
“你都去了我當然也要去——”
“leader說的話，你老實聽著就是了。”拋下這句，他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留瑤光一人尷尬的僵在門口，望著關哲夫逞強的背影逐漸消失在樓梯轉角，心底，某種陌生情潮掇住她，她驚悸地撫住胸口。
這樣的關哲夫，令她……好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