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紅綢!”小鹿幾乎是尖叫,叫人拿來牽領的花球綢帶。他終於出現了!她激動得幾乎要瘋掉。
“等一下。”辛梓修抬頭阻止她,然後再低聲問齊幽容,“我這樣領著你走可好?”
他與她之間,不想隔了東西。他既已握住她的手,就不願再放開。
紅帕下的螓首幾不可見地點了下。
他心中高興,手上緩緩用力扶起她,握住她的手,邁開迎娶她的第一步。
“快去拿燈籠照路,告訴門口的人,放爆竹。”小鹿繼續吩咐,頃刻間,幾盞燈籠便已拿來,排在屋外,照得迎娶她的路一片暖亮。
爆竹聲響,他與她走出門扉,一步步,引領她走入院落、花園、曲橋……朝向他的小園。
他垂眸看向頭覆紅巾的她,隻是看著,唇角便已微微勾起,握住她的手,溫暖滿滿地填湧入心中。
他從未感到如此心安和滿足。
即使這路能走上一夜,他也因為她在對麵,而不再寒冷和孤獨。
邁入花堂,原本因等待而失落散去的賀客重又聚集趕來,但見他們如此進來,都愕然愣怔住。
他不看別人,隻扶了她麵向堂中便拜。
有她和他兩人,婚禮就已足夠。
小鹿一腳踹在大少爺脛骨上,他是死人啊?!有這麼所有人死瞪著眼看著新郎新娘拜堂的嗎?
齊天傲反應過來,再想司禮時,他們已靜靜夫妻交拜下去。
“送入洞房!”他隻來得及長長喊了一句。所有人都驀然驚醒,他們剛才是來觀禮的嗎?此時祝賀恭喜之聲才層迭湧起,各處已是歡鬧氣氛。
何掌櫃朗聲道:“坊中齊家酒樓已備好喜宴,請各位前往歡聚。”
小鹿掐緊大少爺手臂,“小姐和姑爺有令,今晚不準鬧洞房。”她想他們一定有許多話要說。
齊天傲扭頭看她,她這話是說給他聽的吧?他姐姐和姐夫威重,今日賀客多是齊家商號之人,除了他,誰敢鬧洞房?
辛梓修含笑看向身側的人,雖然看不到她蓋頭下的表情,但他想也該是帶笑的吧。握緊她的手,再一步步將她引入後堂喜房。
心情由平靜轉向激動,他真的娶了她呢!少時的夢想和此時的心願一起實現,他眼中有些霧氣盈然,心也微微顫抖,但手仍是穩穩地握緊她。
他此生可以在任何事上猶豫、彷徨,但在伸手向她時絕不能抖,握得穩了,便是一生。
大紅喜燭高照,新嫁娘端坐床上,他拿起喜秤,挑起她頭上的蓋頭。
一張絕美超倫的臉呈現,他呆望片刻,放下喜秤和蓋巾,坐在她身側。
原是含笑看她,卻在發現她盈滿眼中的淚光時轉為心間急絞,“怎麼快哭了?”他輕輕問她,抬手撫向她眼角,淚水竟真的滾動下來,一顆顆剛好讓眼角再度湮濕,他抹來抹去卻也抹不盡。他從沒看過齊幽容或丫丫哭過,半分弱勢的表情的都不曾有過,如此這樣,已是讓他窒息般心焦難受了。
“怕你不來。”齊幽容輕輕柔柔地說。她說得再強硬,再想怎樣給他自由,也怕他最終不會登她的門。
他小心地伸手摟過她肩膀,扶入懷中,頭抵在她額頂歎氣:“我這不是來了嗎?真的來了,以後怕是你煩我我也不走了。”
“我才不煩你。”她靠在他胸前,漸漸止了淚意,剛才隻是覺得有點委屈,才哭嘛。她才不要大好的日子跟他哭得亂七八糟。“我餓了。”她努嘴道,頂頂他下巴,“你今天也沒吃是不是?”
當然沒吃,光顧著焦心難過,哪有心情吃東西。若不是板兒昨天晚上盯得緊,他怕是從昨天起就開始當神仙,但他今天折騰了一整天,能順利回來迎娶她全仗這幾年身體好。
“再多等一刻。”他輕聲道,從懷中扶起她的臉,細細端詳她的容貌眉眼,將她此時豔光四射的模樣深深鐫入心中,此生怕是隻有今夜能看了。但她美則美矣,卻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將這些東西拆了好不好?”又將她摟入懷中片刻,他指向她頭上沉甸甸的首飾,“再換件衣服,我想跟你好好說話。”
“也行。”齊幽容眨眼道,她此時他說什麼便是什麼,但她微偏頭,抬起一邊粉頰,伸手指在上麵點了點,“然後我就去。”
啊?辛梓修心中怦然作響,她該不是要他親一下才肯去吧?微眯眼露出訕笑,怕是沒幾個新娘敢在成親當夜自己提出這種要求,可他絕對不敢、也不想說出笑她。
“幹嗎?不敢呀?”她拿眼睛睞他,就知道他不是痛快的人,他叫她換掉是因為他不敢逼視。
是有些不敢。他微笑,他自小便比她內斂得多,不然不會對她追逐戀慕若日光。在她挑釁的目光下不禁捺不住心中的萌動,將她攬過來低頭以頰貼麵,許久才在那燥熱的感動下俯唇輕點了下她額角。
嘖,算他過關!齊幽容抬手揉了揉他胭紅的臉頰,當然自己也有點紅就是了,起身去換衣服。
她將頭上和身上的飾物盡皆拆掉,以一根紅色發帶束發,淨了臉,再去屏風後換了件榴色花裙出來。
辛梓修也已換下新郎喜服,自衣櫃中揀了件淺紅衫袍穿,坐在桌案前等她。
見她過來,微笑起身拉她坐下,將一粒餃子夾到她碗中。
“哎呀!還真沒給我煮熟呀!”齊幽容不滿哼道,嚼了嚼,難吃!明天去找廚子罵一頓,雖然應該半生不熟的,但是她想吃熟的。
辛梓修悶笑,好像不應該這麼說。她應該說那個字啊?
笑什麼笑?她瞪他,塞一粒到他口中,“要說你說!”
他抿嘴勉強咽下,憋紅了臉,同樣說不出口。如果有丫鬟喜婆或鬧洞房的人在場,一定有人問的,幸好小鹿機靈將人都遣退了。
她端起湯圓碗喂他,他是南方人,她是北方人,一樣都不可以少。
然後她看向桌上的小碗麵,覺得它“生”的可能性比較大,還是吃點心比較保險。見他多顧著她,她便往他嘴裏塞,桌上的東西喂兩頭豬都足夠了,何況隻是兩個餓了一天的人。
最後隻剩下合巹酒。
辛梓修眉眼微垂含笑,端起酒盞敬向她,她同樣舉起酒盞,他卻微彎身,將酒盞緩緩高舉齊眉,她眼中閃過感動,明白他的意思,與他同樣高舉,再一起飲下這合巹酒。
自此琴瑟合鳴,舉案齊眉。
“你今日可怨我?”他放下酒盞,緩緩問她道。她今日該是怨他的,讓她苦等了他那麼久,險些成為所有人的笑柄。
“不怨。”齊幽容抿嘴道,“我以前怨了五年了,自今日起便不怨了。我半月前與你逛集市時就說過,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不怨你。不管你今天娶不娶我,我都希望你自此以後開開心心的,沒有負擔、沒有枷鎖。”所以她才設下謀策解他一個個心結,指望他能輕鬆自在地看世界。
他心中感動,握住她一隻手道,“你真的安心看我以後娶了別人?”
“如果是你真心想娶,我就讓你娶。但如果不是你樂意的,”她撅起嘴,“我才不幹,我放了你是讓你幸福的,哪能讓別人再來逼迫利用?那還不如我自己再搶回來。”
他默然,她有氣魄放了他,也能容忍他真心娶了別人,他卻是不能的。如果他沒趕得及回來,日後她傾心又嫁與了別人,他必定因悔恨心傷而死。他當年能氣走丫丫,卻是見不得齊幽容另嫁他人的。
“你又為什麼回來找我?”齊幽容偏頭問。
“我如果說了你別生氣。”見她點頭,他才繼續道,“我有那一刻想得是極為實際的,我想我不能同時失去齊幽容和丫丫,如果兩個人同時失去,我以後便再也不會快樂了,可是我若是回來,我還是有可能幸福的。但在我真的下定決心往回走的時候,我很想立刻便回來,然後我突然發現我不認識路,我不清楚自己到了哪一座山、哪一片林,離揚州有多遠,還趕不趕得及回來,那一刻我嚇死了,死命往高處跑,直到在山上發現揚州城的萬家燈火才知道方向,可我又怕我真的到了那裏卻不是揚州。”他拚了全身功力和一半性命奔回來,原想如果不是揚州,他找死也要再找到下一座城、或者再下一座……
其實他忽略了一點,齊幽容當初去找那位世伯時往返不過用了兩個時辰,他的住處應該不會離揚州太遠。但他就算知道大概也會玩命的,那時他已經不願讓齊幽容多等他一刻。
“傻瓜。笨蛋。”她伸手捅他臉,“你若真心想回來,我再多等你幾天也是等得的,我又不會變不見。”
在他心裏就是會變不見,他怕死了那種一個人在黑暗中狂奔的感覺,而且尤其擔心她到時已不再等他。
“不過看來我們齊家把你教成商人還滿有成效,”她突然又偷笑,“至少你知道在最混亂的時候往最有利的地方想,商人趨利嘛!”
“是,你就是我的利!”他捉過她手心親一下,感念她不跟他計較,低頭翻向懷裏,從裏麵拿出一個暗青色的荷包,“這個該還給你了。”他抽開係線,拉開袋口,裏麵露出一個粉紅色半舊的少女荷包來,再拉開封口,取出裏麵的珍珠和荷包一起交在她手中。
十二顆小指甲大的粉紅珍珠,一顆不少,連當時的係繩都在。
“原來你真的留著。”她低頭看向手裏的圓珠,之前她隻是猜測,因為從未有人看到過。“我那天跑了之後又回去偷看你,見你在埋玉佩,就忍不住偷挖了出來。我想就算你以後娶了別人,我還是想留著你的東西的。”
“當年是我對你不起。”他誠摯道,見她搖頭表示已不在意,卻禁不住心中情意流動,將她再度擁入懷中,俯頭在她發上蹭了許久,那樣平實而又真切的感覺,就如當年她給他的溫暖陪伴,“丫丫,我終於等到你了。我對不起幽容。可是我又好喜歡齊幽容。”
他當年因為想念丫丫而無法對齊幽容有情,但是當他見到真正的齊幽容卻又忍不住被她吸引。
“你喜歡的一直都是一個人。又何來對不起之說?”她伸臂摟住他腰間,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少年了呀。
“今生我便隻任性今天這一天,之前和之後全聽你的。”他向她保證道。
怎麼說得好像她很不講理呢?齊幽容眼波流轉,笑道,“之前我總壓著你,是因為怕你被別人欺負,那還不如由我來欺負省事。以後我嫁你了,自然是聽你的,畢竟總欺負人也挺累的。”
他眉眼彎彎,“你說是便是了。”他是讚同她剛才之言。
咦?這樣算來不還是他在聽她的?討厭啦!她抬手在他身上輕拍一下,“奸商,教會你卻拿來跟我繞彎子。”
他何時成奸商了?辛梓修笑,“你我師出同門,我又多受益於你,我若是奸商你豈不更是?”
說到這個她更氣!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他,“你還說!我叫於大掌櫃爺爺,你敢叫師父?你存了什麼心思,快給我改過口來,否則我跟你分家。”
他能有什麼心思?他當初無非是表明真心學商之意,於大掌櫃願意教導於他,他自然便拜了。可這口卻是不能改的,他不能讓師父傷心。但她說要跟他分家……他看向對端條案上跳動的紅燭,許久才低下頭重新與她對視。
“此生,絕不分離。若再有變故,絕不再活。”他這樣想了,也就這樣說了。
齊幽容看向他誠摯的眼神,知他是怕了當年親口與她切斷情意的情景。她輕開口道,“我絕不去死,你若和我分開,我找遍天下也要把你尋回來。你若死了,我投胎轉世到下一世也要把你重新找出來,一定要跟你做一世完整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