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香滿庭(柔桑)
楔子
這是一個漆黑的世界。
天空裏不見一顆星子,連月亮都被巨大的陰影遮擋。天與地完全融合在這片黑暗裏,巨大的天幕有如張著血盆大口的野獸,想要吞噬掉任何活著的生物。除了海浪拍打岩石發出的怒吼聲,聽不見一絲屬於人間的聲響。
這樣的夜晚,連風都仿佛停止了吹拂。
可是就在這樣的黑夜,有一抹白色劃破夜的靜謐,仿佛鬼魅般無聲地奔跑。
那是一個女孩,一個驚慌失措的女孩。
她的腳步踉蹌,眼神慌亂。她不斷回頭,胸口的起伏伴隨著巨大的喘息聲。一個不穩,她又一次跌倒在突出的岩石上,膝蓋重重撞向岩石,鮮紅的血液立即汩汩流出,染紅粗糙的岩塊。
她沒有因此而停止慌亂的腳步,甚至沒有時間感覺疼痛就飛快地爬起來繼續前行。
另一個響聲加入到這夜的巡訪中,那是一個男人有力的呼喚。
雖然聽不真切,但那模糊的叫聲就已經讓她渾身痙攣,手腳抽搐。逃,立刻逃!腦海裏除了這句話,隻剩下一片空白。
逃,她隻能逃!除了遠遠地逃離那個追蹤她的恐怖男人,她別無選擇。加快了步伐,不再顧及那些尖銳的石塊和突起,她的棉質拖鞋上已經有了鮮血的印跡,她慌不擇路,不顧一切地徑直往前衝。
呼喚聲越來越清晰。
眨動失控的眼眸,她聽見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音超過了海浪的呼嘯,猛地停步,她不敢置信地四下梭巡。
她已經到了峭壁的盡頭,再也無路可逃。
男人漸漸接近,近得已經矗立在她眼前。他的臉龐被黑色的陰影籠罩,隱約看見嚇人的輪廓,緊繃的下巴和眼裏危險的光芒說明他巨大的決心。
“你跑不掉了。”那是充滿肯定、威脅的低沉嗓音,往前再靠近一步,他更加接近她。
女孩驟然轉身,雙手撫著劇烈跳動的胸口,想要找出一條出路。可是腳下是萬丈懸崖,底下就是翻滾著巨浪的怒海,銀色的海浪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刃在她眼底閃爍著光華。
他叉開雙腿站立,表情比剛才更加堅定與自信,“把你的手給我!”那是命令的語氣,伸出的手掌如一塊巨大的堅硬石塊,直直伸到她麵前。
她驚恐地啜泣,再也控製不住崩潰、絕望的情緒。她知道自己無路可逃,惟一的選擇隻有跟他走。她搖搖欲墜,空洞的臉上隻剩下眼眸裏一絲黯淡的光芒,身體微微後仰,痛苦無比地閉上雙眼。
然後,她向他伸出了手,緩緩地,顫抖地……
突然,腳下一塊巨大的石頭起了鬆動,來不及思考與求救,她纖弱的身體瞬間失去重心,伴隨著淒厲的驚呼聲,宛如一塊破布般迅速掉下萬丈懸崖。
“不……”他尖厲的叫聲比惡魔的吼聲還要恐怖,撲倒在她掉落的地方。他的手伸在空中,卻連她的一片衣襟也沒有拉到。
她無力阻止自己急速的下降,下降,再下降……風吹過她長長的秀發,如利刃般刮著她細嫩的臉頰。冰冷刺骨的海水立刻將她迅速整個淹沒,刹那間,她就被卷進滔天的海浪裏,成為白色泡沫中的一點……
她往深處沉下,麻痹的神經再也沒有一絲感覺。
她不知道她是誰,她沒有關於記憶的任何一絲線索。她仿佛身在一個黑暗的漩渦,無論如何掙紮,除了黑暗就是無邊的恐懼。
她在醫院裏醒來,但沒有人知道她是誰,也沒有人可以替她解決她心底的困惑和茫然。
她隻知道她昏迷在海邊,被好心的漁民所救,送進了這間鎮上的小醫院裏。她的身上沒有任何的身份證明,不能告訴她,她究竟是誰。
三天來,她一直都處於這樣混沌的狀況,每當她想凝神沉思自己的過去時,她的頭就有如被人用力捶過一樣劇烈疼痛,感覺裏麵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她失去了全部的記憶——全部!X光片顯示,她的腦部除了額頭上的擦傷外一切正常,按理說沒有受到其他損傷,不應該出現失憶的症狀,可是她就是失憶了,如此徹底,如此沮喪,也如此無能為力。
這裏沒有人認識她,也沒有任何人可以提供一丁點兒線索。她仿佛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闖入者,因此在這個世界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好心的醫生已經通知了警察,希望他們可以幫助她尋找自己的過去,或者找到認識她的親人朋友。醫生們認為,如果回到她熟悉的環境,見到熟悉的人、事、物,她可能會比較容易恢複記憶。
她問過醫生,她的病究竟什麼時候才會好。
醫生告訴她的答案是:大部分失憶者最後都會慢慢恢複記憶,但也有一部分人永遠都想不起來自己是誰。
她弓起身子,無助地抱住自己的雙膝,美麗而氤氳的眼眸閃著痛苦的光芒。她坐在床上,看著窗外柔和的草地和鬱鬱蔥蔥的樹林發呆。五月的天氣燦爛得讓人羨慕,而她的心情卻一片漆黑。是誰說過,漆黑過後總會有光明?如果她從此以後再也無法恢複記憶,她的世界不就永遠是黑夜了嗎?
房門被突兀地推開,她那溫文爾雅的主治大夫胡思遠興奮地闖了進來,“有消息了,終於有消息了!”跟著他走進來的還有當地的警察。
她擰起雙眉,困惑地看著他們,“什麼事?”她很容易受到驚嚇,任何細小的聲音都會讓她覺得膽戰心驚。
“我們找到了你的親人,他們明天就會來接你回家。”好心的警察微笑地看著她。
她完全怔愣住了,一瞬間腦子竟一片空白。
雨馨穿著病服,神情緊繃地在醫院的草地上散步,警方已經通知她,今天下午她的丈夫就會來接她回家。
原來,她已經結婚了,有一個丈夫!她揉揉有些發熱的額頭,依然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她是很迫切地渴望知道自己的姓名和身份,但是一個丈夫!她怎麼也沒有想到。
他們告訴她,她已經23歲,這樣的年紀有丈夫也不算太反常吧?可為何她竟覺得這樣忐忑不安呢?
她無法呆坐在病房裏等待對方,時間的緩慢移動讓她快要窒息了!她決定先到戶外來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希望可以舒緩一下她的情緒。可是草地上活動的人群,燦爛的陽光和飄蕩在空氣中的淡淡花香都無助於她的緊張。
那個男人究竟是怎樣的男子?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他的性格是溫和還是霸道的?他說話的聲音是低沉還是高亢?他看著她的目光是憐惜的還是真誠的?無數問題在腦海裏飛逝而過,她卻隻能孤單而惶恐地站在花園中的草地上,看著身邊人來人往。
一個小孩子在奔跑中忽然跌倒了,“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她循聲望去,看見一名高大的男子小心地把孩子扶了起來,一邊哄著小男孩一邊替他拍去身上的草屑。雖然背著光,她無法看清他的表情,但他那低頭凝視的動作,卻讓她感受到了無比的溫柔。
她向前走了一步,男子拉起男孩的手,慢慢地抬起頭來。
陽光從頭頂上直射而來,有一瞬間他的臉都被金色的陽光所籠罩,下一刻,她看見一張含笑的陽剛臉龐,那男人有一雙深邃得有如海洋的眼眸,可是嘴角的笑容卻溫柔如五月的陽光。
她站在草地上發呆,表情是怔忡也是茫然。
“媽媽。”她聽見小男孩的呼喊聲,看著他掙脫男子的手臂,奔向不遠處的一位女子。
是一家人嗎?她定定地看著,有些羨慕。
“謝謝你,先生。”那位母親手裏抱著自己的孩子,真誠地對男子說。
男子隻是淡淡地笑笑,拍了拍小男孩的頭,嘴裏說著再見。
不是一家人嗎?原來是不認識的人呀。但他對待男孩的態度是多麼溫柔和善,那種笑容仿佛有著可以穿透人心似的感染力。她移不開目光,隻是專注地望著他們。
母親牽著孩子離開了,她似乎也應該離開。可就在她準備轉身前,卻發現男子徑直向她走來,嘴角邊的笑容漸漸有了變化,仿佛變得更加溫柔,而這溫柔裏還有一種渴望和感動,讓她的心髒驀地瘋狂跳動起來。
一雙燃燒著熱力的眼直直望著她,那眼神讓她全身的血液凝固!它太過熾熱,太過具有穿透力,在那樣的眼光注視下,她覺得自己無處逃避。
“雨馨。”他的聲音低沉中暗湧著激情,同他的注視一樣充滿了熱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