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秋圍的最後一天,承德行宮早已沒有了氣氛,下人們在收拾物件,準備明天早晨的行程,康熙在煙波至爽齋召見大臣商議國事,所以十四不在,我一個人坐在院中的回廊裏,看看葉子泛黃,廊柱和廊頂畫滿了花鳥,雕梁畫棟之間是四季美景。
團扇遠遠地從廊子的另一邊走過來,曾幾何時,也有一個女子這般地向我走來,裙姿搖曳,很溫柔,很美,紅雨的笑容久久在往事中回蕩,那時小唐也喜歡站在我旁邊,後悔為何都不曾回頭看他一眼,也許恰好捉住一個癡情的眼神,那樣我也不至於到他死的一刻還不了解他的心。
“主子怎麼就坐在風口上,回來又招病了。”恍惚間團扇已經站在了麵前,趕忙揮去腦海中那些傷痛的人影,“我沒事,你回去屋裏收拾吧。”團扇拿過手中的紅色短襖披在我身上,勸道:“主子可不敢有事,小唐若是地下有知,您為他傷心到這般也就明白您的心意了……”她最後的話微不可聞,再看微紅的杏眼,我低聲道:“你竟也知道,可我和他相識十幾年卻沒看出來,真是該死……”
“主子千萬不能這麼想啊!”團扇跪在地上拉著我的手,兩個人的眼淚都是不可抑製地滾落,她哽咽道:“唐子浩說過若不是為了主子,他早就逃開了王府的牢籠,什麼金錢,什麼地位都不能留住他,外麵的世界之大,他寧願做個浪人,自由自在,沒牽沒掛,也不想再受內心的煎熬,當時我還不懂他說這些是什麼意思,現在才明白。”我聽愣了,呆問道:“他幾時說的這些?跟誰說的?”
“唐子浩是說給我聽的。”十四站在我倆後麵,突然出聲,我還好,團扇著實嚇了一跳,慌忙跪倒磕頭,十阿哥和九阿哥也在,恐怕剛才的話也被他們聽去了,十四的臉色冰冷,看起來就像四哥,我趕緊對團扇道:“你下去吧,我們還有別的事情要說。”團扇如獲大赦,低頭跑走了,剩下四個人,氣氛有些尷尬,最後還是九哥先說了話:“小承子日後還是少哭些的好。”我這才想起臉上還掛著淚珠,背過十四擦了兩把,又想起還沒給兩位哥哥請安,趕著轉身行禮,大紅的短襖順著我的動作滑落在地上。
十四彎腰撿起來,他本想幫我穿上,可礙著還有其他人在,我就伸手擋了一下,他的手連同那件大紅襖停在了半空,我無意間的拒絕顯得那麼紮眼,氣氛又尷尬了起來,我接過衣服,掩飾道:“明天就要回去了,九嫂和十嫂現在肯定都忙著拾掇吧。”剛說完就發現他們三人都是臉色一沉,我收起了裝出來的笑容,小聲問道:“怎麼了?”十哥搶先一步想要回答,卻被十四的一聲“十哥”止住了,十阿哥雖會意,但還是無奈道:“都到這份上了,她早晚得知道,你還瞞什麼。”九阿哥沉默,十四沉默,我看著十哥問道:“是不是又出事了,是不是八……”
“承兒,明天你先回城,皇阿瑪命我去湯泉,八哥……八哥病倒了”,我的心扭成了一個死結,糾結著痛,十四繼續道:“所以我去接他回城,八嫂已經先去了。”十哥立刻憤然道:“什麼護送回城,分明是皇阿瑪要看著他,還說八哥是……”
“行了,老十你就少說兩句!”一直陰沉的九阿哥終於發話了,卻讓我更加意識到,十阿哥的後話更加不堪,四人在風裏站了一會兒,各自散了。
晚上,團扇收拾了床鋪便回房睡了,我坐在燭台前,沒有點其他的燈,隻這一盞,幽幽暗暗地把我粉色的睡袍招得有些發紅,等了很久,房間裏沒有一點聲響,忽聽外麵敲了三更鍾,再看那燭台流得一桌的紅淚,長歎了一口氣,我吹滅了豆燈,瞬間一片漆黑,不知為何反而睡意全無,踱到窗前,木窗吱呀吱呀地被推開了,向外望去,隻見院角的四盞牛角燈都熄了,其他福晉也早已睡下,隻剩與我相對的房間裏還有燈光,窗紙上映出一個人影,背脊挺得筆直,手中握著長筆,那是十四的書房,本來等了這麼久,還以為他今夜留宿在其他福晉房中了,原來……
坐在窗前等著,薄涼的夜風把所有睡意都趕跑,三更,四更,五更……十四的影子陪著我,也陪著我心中的煩惱,這樣也許不會太淒涼。
天蒙蒙亮了,書房裏燈光一暗,窗子也隨即被打開,十四站在窗前伸了伸筋骨,接著看到了他對麵一樣一夜沒睡的我,我被他的眼神一照,竟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十四喊了聲:“承兒!”說著快步從對麵房間跑過來,一進屋就握住我的雙手,略帶責備道:“又是為了什麼不睡覺,幹在窗子前吹了一晚上冷風。”我辯解道:“也沒有……沒有一夜……”十四用力一拉,把我的手揣進自己懷中,道:“手比外麵的青石板還冷,還說不是一晚上,你也是當了額娘的人,怎麼還不知道輕重。”我順著他的力量一靠,倒在他肩頭,憋氣道:“還不是因為你,因為白天你和九哥十哥都聽見的那句話,想跟你解釋,可是等了一夜都等不來你……”
十四輕敲了一下我的後腦勺,說道:“傻瓜,我那不是生你的氣。”兩人依偎了一會兒,他突然道:“隻是想起唐子浩,心裏不舒服,我是看錯這個人了。”他這句話說得極冷,從他懷中抬起頭來,剛要開口說話,十四卻先對我搖頭道:“承兒,我知道你是要為他說好話,我更知道你和唐子浩認識十多年了,他又是紅雨的丈夫,可就是這樣我就越是生氣。”我見他神色嚴肅,眼中像有千金的心事,便道:“把知道都告訴我吧。”
十四道:“當初他進府時,雖是自己請命要做你的護衛,可皇阿瑪也下了聖旨,我再多猶豫顧忌也不好抗旨,不過站在我的立場,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是從四哥府裏出來的,你很信任他,幾乎把他天天帶在身邊,他為人也比較冷漠,從不多說話,所以開始時一切相安無事,我也不過是暗中觀察,平時兩人練練武,一副哥倆好的樣子……不過這兩年情況就變了,太子倒戈後,你身邊沒有了什麼危險,我便發現他呆在你身邊的時間越來越少,外出的時間越來越多,最後是八哥出事前的這段時間,他外出的次數最頻繁,我開始有不好的感覺,覺得會有事發生,果然不出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