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四年,我第一次踏進這個繁華的都城,馬車隱隱甸甸穿梭在人流中,周圍有小販在叫賣,我很好奇想要探頭看看窗外,但最終隻是靜靜地坐在那,看著自己的鞋,拽著衣角。
對麵的裕親王還是那個保持了三天的姿勢,雙目微閉,兩手扶膝筆挺地坐在那,我不敢看他,怕他突然睜開眼捕捉到我帶著怯生的眼神,但又隱隱地覺得他會一直沉默下去,是不是他和我一樣還沉寂在剛剛過去不久的驚懼中,腦海中依舊一片血紅……
馬車漸漸駛入一條比較平整的路,周圍的叫賣聲也在遠去,裕親王突然開口:“承玉,你坐到我身邊來。”他語氣溫軟平和,將我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按回了原處。他見我不動就伸手把我抱過去坐在他腿上,他將馬車一側的油布簾子掀起,我仰起的頭使一片蔚藍先流入眼眶,幽暗酸澀的心被這純潔的顏色輕輕柔柔地梳洗了一把,接著又順著裕親王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座高高的城門樓子,竟比阿瑪軍營的營門高出一倍還多,兩扇彤紅的大門上麵鑲嵌著數顆排列整齊,溜圓貼金的大釘,顯得氣勢恢弘,那顏色也深深刺了一下我的眼睛,恐懼又湧回心頭。
裕親王以為我是怕生,輕撫著我的頭,說:“這叫端門,進了這道門就是紫禁城了。”
“是皇宮?”我輕聲的問,覺得不可思議,旅程這麼快就要結束,而眼前這神秘的紅門裏就是皇帝的宮殿。“對,我們也要回家了。”裕親王的聲音很平靜,還帶著些許的期盼。而我呢,眼前是這陌生的城市和宮門,耳畔和腦中卻是一個熟悉的字眼,家?在我幼稚的心裏還不能明白裕親王的這句“回家”,難道我的家不是應該在三個月前的那場血腥中毀滅了嗎?車夫已經向城樓上的人亮出腰牌,門吱扭扭的緩緩開啟,開闊的石板路擠進眼睛腦子,不容我再多想其他。
這年我七歲,第一次走進這紅牆,心中是忐忑,不安,也藏著那麼一點兒小小的期待,好奇。
沒過一會兒,車便在一個角門邊停下,裕親王率先下車,接著又把我抱下,小小的我站在院子裏隻能看見周圍的一圈矮牆和另外幾輛停在那已下了馬匹和鞍套的車。“哎呦,我說王爺啊,您可是回來了,萬歲爺在上書房等了可好一會兒了,等不及又差我來看了好幾趟。”這聲音不男不女,喑啞中時不時蹦出幾個刺耳的尖銳高音,聽得我雞皮疙瘩掉了一地。於是,我明白他是一個太監。握著我手的裕親王好像感受到了我的不舒服,低頭衝我暖暖一笑,再抬臉衝那人說話時已然換了一副表情:“那真是讓皇上久等了,那就有勞李公公前頭帶路,咱們也快去給皇上回話。”
李公公一麵快步向前走,一麵陪笑臉:“有勞可不敢當,這次平亂噶爾丹,朝野上下都知道您裕親王撫遠大將軍功勞苦勞均是最高,萬歲爺就要厚封重賞了。”他說的眉飛色舞,就像是自己得了封賞似的。再看旁邊的裕王爺麵色清淡,隻是微微一笑。
順著長長的甬道走了一會兒,眼看前麵就是一道門,穿過門可見一個開闊的地方,周圍環種著很多高大的榆樹,中間是一個三開門的紅磚琉璃瓦房,莊嚴中透著寧靜祥和。這時,裕親王停了腳不,叫住前麵帶路的大太監:“李公公,這丫頭初見聖顏不懂什麼禮術,隻怕冒犯了皇上,我看不如找個宮女帶她先去耳房坐會,過幾日再見駕。”大太監回過頭,楞了楞,好像剛剛發現我,低下頭恭敬地說:“王爺,這隻怕不行,皇上剛才有旨,您和昭武將軍的姑娘一同晉見。”王爺沒再說別的,隻拱手道:“福全遵旨。”太監又走到我跟前,笑眯眯地說:“姑娘知道一會兒見了皇上該行什麼禮嗎?”我眼珠一轉回說:“行跪拜之禮,再道萬福金安。”臨了卻轉臉問裕親王:“王爺,這樣對嗎?”他依舊是微笑,並不回答,倒是旁邊的太監又尖利地笑了一嗓子:“奴才瞧王爺不用擔心,者姑娘可精靈著呢!”
這樣,大太監仍在前帶路,裕親王牽著我步行在一側進了那三扇中大敞著的一扇。正廳中光可鑒人的地麵,前麵中央的明黃書桌圈椅前立著一個人,他不高大,因此並沒有威武之勢,麵色白晰,薄唇劍眉斂起一雙銳利的眼睛,卻絲毫不給人畏懼感,上漾的嘴角讓人覺得親切,我心中模模糊糊地想這便是康熙皇帝了吧。他快步上前扶起跪倒在地的王爺和我,之後他們兄弟二人相對而立,神色中全是豪情與熱忱。
“皇兄這回多虧你和費揚古在前方行軍用兵,深謀遠慮,朕這三征噶爾丹才能全勝而歸,朕定要好好地謝你。”
“皇上言重了,您三次親征為全軍鼓足了士氣才使得大獲全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