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蒙,雲層厚積。
白皚皚的冰晶世界裏,一片迷茫的雪地上,踏著一雙逶迤前行的腳印。
兩個人身上的輕裘都沾上了細碎如屑的雪霰,一隻纖柔的手,不斷地給他撥落烏黑的發上那些飄聚的冰寒。
清麗如花的嬌靨上凝著淺淡的笑意。
眼眸裏的神色是那麼的滿足,那麼的快樂!
南弈背著禦風,走在漫漫的風雪裏。
風,那麼的寒淩。
心,那麼的溫暖。
他們默然無語。
但在彼此的氣息裏,聽到那溫柔的回應。
如往日一樣,他們要到忘憂穀以外的小鎮裏。那裏有一間小酒館,名:福至。那裏常常有人在說書,講故事,講的都是江湖上的英雄事跡,朝廷中的官史逸聞。寒雪天裏,大家圍在一團,燒著紅火盤,喝著勉強堪入喉的劣酒,看著說書人眉飛色舞的神態,聽著令人熱血奔騰的故事。
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近來,那裏在說“驚風侯,烈火將軍”的功勳紀事。
禦風在回忘憂穀的時候,她在那裏聽過。
一聽就是三日。
她從來不關心穀外的人,或事。
她一直不明白為什麼那些人要打打殺殺,爭權奪勢,在她眼中,人的一世到頭來終歸一死。
任你是王侯將相,任你是英豪雄傑,最終也不過一?黃土,幾縷飛灰!
但,這個人的故事,令她聽得入神,忘卻了自己!
讓她的心為之而熱,血為之而騰。
他的真,他的情,他的笑,他的淚便如一團烈火般,燃燒著她淡泊世事的心緒,熾燙著她安寧淳澈的靈魂。
南弈抿笑,要自己去聽自己的往事,還是忍不住會感到皮嫩臉紅。但是,禦風每天都似趕鴨子般趕著他去,他能不去嗎?
能看著她生悶氣?
能看著她堅持著自己一步一步地摸索著去?
他不能!
這絕不是男兒大丈夫的所為!
更不是一個疼惜妻子的夫君所能忍受的折磨。
他們的婚禮,隻有兩個人。禦風一向不喜歡鋪張,也不喜歡人群,更不介意他是否三書六聘九禮齊全,也不介意他是否將軍相侯富貴榮華。
她是一個不能用世俗去度量、去看待的女子。
她有著與世無爭的心境、與人為善的天性。她不能理解世事中的庸碌匆忙,卻能包容任何的離陸怪誕,容忍任何的魑魅魍魎,以無憎無厭無喜無怒之態麵對一切,看淡一切!
唯有愛,才是她心中常青的源頭。
才是她生命中的追求。
她的愛不熱烈,不嬌豔,就如微風般吹拂著在她麵前的人與物,就如柔水般撫摸著在她眼中的苦與難。
她不是胸懷博愛,隻是淡淡地散發著自己的芳芬。
任由清風飄送。
任由別人喜惡。
每天都相依著,走過忘憂穀中的一條紅葉林路,走過雁回河上的一道青石磚橋,走入明河小鎮,走進福至客棧。
客棧裏麵已是人聲喧鬧,酒氣熏天——如炸開了的鍋,煮開了的壺,各種聲響融彙在一塊,沸沸揚揚,紛至遝來,如外間忽然下大了的冬雪。
南弈和禦風撿了個清淨一些的角落,坐了下來。
他們的容貌風韻夾雜在這些三教九流、五大三粗的市井之民中,顯得如明珠混在魚目裏般異常的耀眼奪目!
每個人的眼睛裏都似給亮光閃了一般,驟然都是靜了下來,往著這邊的兩人看過來,目瞪口呆,轉不回神來。
雖然他們每天都來,他們也每天都看,就是不知怎麼的,每個人都像是看見了絕世的珍寶般,賞之不厭,觀之可親。
這一雙人。
那少年傾城絕世的容顏叫人無法用言辭形容,仿佛無論是哪一個詞兒都無法將之描述得貼切、描繪得盡致。
一眼望去時,那一雙淩亮如劍的眼眸裏包含著濃烈的憂鬱,也包含著濃烈的滄桑,在那水波蕩漾之間蘊藏著的,不知道是他曾經經曆過了多少的傷心事兒,叫人猜測著也為之心有隱戚!
再凝望,想看真切之時,那一雙眸子又清湛無比,微微的一笑間,清爽明朗得便如是陽光下,綠水湖麵的習習涼風輕吹漫卷,浸到了人心裏麵是遍體的融和舒暢。
叫人不盡地受用!
他的笑,總帶著點漫不經心,總帶著點爽朗不羈,兼著一身簡陋的粗布衣衫,一頭隨意梳理的烏漆長發——
像極一個出身綠林的草莽英雄,又似一個混跡江湖的無根浪子。
但瞧他那一舉一動,是嚴謹有度,一斟一飲,又是十分的文雅大方,仿若出落於權貴之家,受教於王侯之府!
和著那一絕世的容貌。
更讓人摸不透他的身份,瞧不出他的來頭。
誰都對他好奇萬分!
坐在他身畔的少女,清盈如風荷。
秀發結帶,安神靜謐。
素衣如水,細膚如瓷,長眉鳳眼,巧鼻菱唇,配著秀致的臉龐,無一可供人挑剔的地方,端的是清絕無雙。
讓人瞧得舒服無比,眼眸都不願離開她半晌。
南弈本性開闊,不注重禮法;禦風,身居世外,不理會世俗,因此兩人雖已結為了夫妻,卻都沒有圈發結髻,改變一貫的衣裳服飾。在別人的眼中看來,他們還是如未婚的少年少女一般。
南弈喚了一碟炒花生米,一壺酒。
他一向饞酒喝慣了,總改不了。
禦風見他今日高興,也就不阻攔他。
夫妻倆坐在人群中,相看兩不厭,細語宴宴。
是啊,從一個身份顯貴、名聲赫赫的大將軍,到如今成了一個替別人頂惡名、聲名狼藉的江湖浪子,誰能承受起這份委屈,這份變遷,而不是失去生存的勇氣?隻為他心中依然有愛,愛之所在——愛他甚於自己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