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個故事 陽關調(上)(1 / 3)

正文

六月初五。

正午。

彌漫在空氣裏的陽光,白得耀眼,有如化不開的湯水,攜帶著若有若無的脂粉氣,遊離成婆娑的樹影。

樹下坐著個穿著墨綠色華服的女人,手邊一根拐杖,半眯著眼睛,看著遠方連綿起伏的大漠。她已經老了,眼角有了細密的魚尾紋。不得不承認她很美,但她的眼神卻單調空洞,好像沒有焦距一般。又或許是因為她已經看不見了,所以對於這一切都無所謂了。

這是個在大漠的風沙中垂垂老去的女人。我想。

我慢慢地靠近那個在大樹下垂垂老矣的女人,遲疑著,不知道她是否便是那個我要尋找的人。

或許是察覺到了我的腳步聲,女人朝我看過來,聲音淡淡的:“做生意?”

我微微一怔:“不是。”

女人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到這裏來的人大都都是來和我做生意的,你隻管說,沒人會透露的。”

“你覺得我一個瞎子,說出去能有什麼好處?”她頓了頓,微微喘息著,“聽你聲音,應該也有二十來歲了吧。在這二十多年裏,你應該也有過什麼很討厭的人吧,又或許,你想過要殺他們,但是,卻又沒有動手。我認識一個人,武功很高……”

“我是將軍的斥候,是將軍讓我來的,他死了。”

女人突然安靜了下來,站在樹下沉默著。

這一刻,我終於確定了她就是我要找的人。隻是未曾想過,這個在將軍口中風華絕代的女人,竟會落魄到在沙漠裏開了一家假客棧,靠做中介殺人的買賣來維生。

我歎了口氣,望著不遠處建在沙土坡上的客棧,問:“夫人,能喝一杯嗎?”

這個女人沒有搭理我,神情呆滯地望著天空,已經瞎了的眼睛朔朔地落下淚來。

按照將軍給我的信息,這個女人的名字,叫做蘇月曦。

深夜。

這個破舊的小客棧裏,一燈如豆,坐著的隻有我和那個女人。客棧裏安安靜靜的,耳畔是彼此平穩的呼吸聲。

我們相對而坐,桌上是兩個碗和已經喝了半壇子的酒。也許是因為酒勁上了頭,我借著桌上的燈光再一次地直視她的臉。她的臉依舊豔麗,但眼角眉梢已盡是滄桑。

“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才十七歲。”蘇月曦喝盡了她碗裏剩下的酒,聲音幽幽的,陷入了回憶:“他是宮裏的少年金吾衛,前途無量,而我卻是個普普通通的小毛賊,老是看不見未來……”

她忽然頓住,笑了一下:“算了,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還老提些什麼?”

我看著她自言自語,忽感覺很可悲,但是也不知道該如何去開口。人生中總有些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隻能夠自行了斷。

過了一會兒,她平靜下來,又問我:“將軍是有什麼話要給我嗎?”

我沉默了一下:“將軍說對不起你。”

“有什麼好對不起的,那是他的功業,他的野心,他的人生,本就不是我一個小女人可以左右得了的。在一起的時候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我都不曾怨過他。現在人都不在了,我還有什麼好怨恨的。”她笑:“說說你的將軍吧……我很久都沒聽過他的事了。”

我起身,捂著有些發暈的腦袋走到客棧外,一股夜風吹來,讓我不由得激靈靈打了個寒顫,感覺清醒了不少。陽關之外就是白色的荒漠,白天熱得好像可以直接把人烤熟,可到了夜裏卻冷得有些過分。

蘇月曦趴在桌上,酒灑了滿桌。我聽見她好像在低聲說著些什麼,像是一個人的名字,但我聽不大清。

這個晚上,這個女人喝了很多的酒,然後就醉倒在桌上,不醒人事了。我幾乎是沒有動過酒碗,隻是默默地看著她喝酒,給她說點將軍的事情。

因為將軍年輕時候的事情我幾乎一無所知,所以我總是嚐試著從這個好像下定了決心要把自己灌醉的女人口裏套些話出來。可每當我問時,她卻總是說忘記了忘記了,便立馬換了另一個話題。

幾個時辰下來,我一無所獲,這讓我感到無奈。

其實這個女人還是很在乎將軍的吧,才會那樣努力地想要忘記過去。

我忽聽見布袍在風中翻滾的聲音,多年以來在將軍身旁做斥候養成的本能叫我立馬退到了客棧破爛的土牆後,一矮身按住了腰間的刀柄。

“很警惕的小家夥。”不遠外一個男人輕笑:“出來吧,今天是齋戒日,我不做虧本買賣。”

我默默地撇了嘴,別開玩笑了,一個殺手,幹刀頭舔血的活的人,也會信佛?

“你是來做生意的?”那人繼續說:“那就跟我說好了,她隻是個中介人罷了,最後還是要靠我動手。別擔心她醒來後會發脾氣,我認識她快二十年了,她就是那種脾氣好到沒邊的家夥……”

“等等,你說你認識她快二十年了?”我心中一動。

“對對……喂,你這樣和我說話我還真不好受,不如你出來。”

我猶豫了一下,握緊了刀柄,從土牆後走了出來。

灰色的人影在我的眼前迅速地放大,布袍鼓風獵獵作響,寒意像蛇一樣爬上了我的脊背。我下意識地揮刀橫掃,刀光和灰影撞擊,發出金鐵交擊之聲。因為隻是倉促發力,這一刀隻是堪堪擋住了對方的攻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