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 麵包·玫瑰·夢(1 / 3)

秋天來得好快,仿佛是一夜之間的事。

陽光開始淡起來。曬在人身上,暖暖的,香香的……唔,香是麵包的香氣……還有菊花的那清淡凜冽的香……

“喂、喂……”一串與此情此景極不合適的聲音打斷了她的美夢,“喂,快下來賣麵包!”

“哦……”她翻了一個身,又準備睡過去。

“哦什麼呀!”聲音的主人很不給麵子地在她頭了敲了一記板栗,“快點下來!”

“%#¥*¥**¥……”她在肚子詛咒他一萬遍,該死的阿澤,一跑到他的地盤上,就作威作福起來。

她一麵揉著被他敲痛的地方,一麵咕咕噥噥走下狹窄的樓梯。

這是一幢在小城裏最常見的小房子。樓下是個店麵,二樓才是住的地方。方才她做美夢的地方是樓頂的天台。上麵有前任租客留下來的大量花草,還有一把不算太破的躺椅。那是她的安樂窩。

下午三點鍾,美味記的麵包準時出爐。濃鬱的麵包香味充滿了整條巷子,許多主婦和孩子聞香而來,這就是她最忙的時候。

“三個豆沙的,兩個火腿的,還有兩個肉鬆的!”

這是39號樓裏的張奶奶,家裏有三四個孫子孫女。

“嘿,奶油包奶油包,還有吧?”這個嬉皮笑臉的家夥是讀書成績相當不好的“奶油包”。據說原先人們都習慣叫他“奶油小生”來著——也許是這家夥長得還有那麼幾分姿色?不過從明心來了之後人們都跟著她叫“奶油包”了。

“唉呀,今天的羊角包好大呀,昨天怎麼沒這麼大?”每次都挑三揀四的韓媽媽。

“嘻嘻,今天搞活動。”她一麵笑,一麵利落地把麵包裝進袋子裏,收錢,找錢。

一個小時之後,才有空坐下來喘口氣,賺了一大筆的阿澤笑眯眯地送上一杯果汁拍她馬屁,“辛苦了!”

“當然。”她倒當仁不讓,一氣喝完,“再來一杯。”

阿澤乖乖地再倒一杯,順便問一句:“晚上吃什麼?”

“吃紅燒帶魚。”

“不是吧?”他幾乎要暈倒,“我們已經吃了一個星期的帶魚啦!”

“可是你還是說味道不太好嘛!”她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臉,“那麼就做到你喜歡吃為止。”哼哼,敢批評她的廚藝!

“怎麼會?怎麼會?”好在這小子總沒白活二十好幾年,聞言連忙說,“其實已經很好吃了。可是我還想吃別的菜,行不?”“很好為什麼還要吃別的菜?”

“因為、那個這個已經這麼好吃的,別的一定更好嘛!”

“唔!這樣啊!那就吃芋頭牛肉。”

“啊?”他再一次暈倒,“那道菜我們上星期已經吃了呀!”一連吃了四天哪!

“你的要求還真高啊!”她把杯子一放,長身而起,“那就請我去香辣魚吃吧。”

“咚”!阿澤徹底倒下去,不醒人事。

她翩翩然地上樓去。

失戀的女人果然會性情大變啊,那個乖巧可愛善解人意溫柔體貼的莫明心到哪裏去了?

不多會兒,她已經換了衣服下樓,“走吧?”

“真去啊?”

“難道還有假去?”她白了他一眼,“我們辛辛苦苦一整天了,難道不應該犒勞一下自己?你賺那麼多,難道準備統統帶進棺材裏……”

“走!”他大手一揮,關上門。不能再讓她這張烏鴉嘴講下去。

兩個人都吃得沉默。

吃香辣魚,是一種自虐行徑。

吃的時候,他想起娉婷愛吃。

而她,則想起有一個人,陪她吃過這道魚。

辣氣騰騰地,薰得眼睛發紅。

秋夜的晚風有點涼,把辣騰騰的神經吹得熄下來。兩個人步行回家,晚風中,她輕輕歎了一口氣,“婷婷今天去那邊上班了吧?”

“嗯。”他輕輕地應了一聲。

隔著幾座城,往事都顯得那麼遙遠。

頓了一下,他說:“安斯哲他,已經結婚了。”

“嗯。”她在秋風中理了理有些紛亂的頭發,“我知道。”她淡淡地說。頗有交情的舊同事早已經在網上把消息吹到了她耳裏。

阿澤在風裏看著她,看著一個動如脫兔的明心變得沉靜。

一段成功的愛情,可以讓一個人幸福。一段失敗的愛情,卻可以讓一個人成長。

明心,長大了。

雖然,成長得這樣苦澀。

“喂,你愁眉苦臉幹什麼?不過一頓香辣魚,大不了等我的稿費到了,請回你。”

唉,成長歸成長,卻還沒有脫胎換骨。起碼嘴巴還是沒有長進。

“你的小說寫得怎麼樣了?”

“唔,快結尾了。”

“怎麼樣,他們倆最後在一起了嗎?”

“還沒想好。”她一腳踢飛一塊小石子,偏過頭望向這個忠實且唯一的讀者,“你覺得呢?”

“即使不在一起,他們也是相愛的。”他說。

“嗯……就像你還想著婷婷,我還想著安斯哲……”她微笑了一下,仰望小城的星空,吐出一口氣,“你看,我們明明都有愛著的人,卻不能在一起。可不能讓他們也這麼可憐。”她在風中張開雙臂,以吟誦般的語調,高聲說,“讓所有在現實中不幸福的人在小說裏得到圓滿吧!”

阿澤學著她的樣子,對著天空高聲叫:“讓所有喜歡吃麵包的人都到我的店裏來吧!”

“破壞我的情緒,你找死啊!”明心兩眼一瞪。眼看就有一場暴力事件要上演,阿澤識趣知機,遠遠地跑開了,才笑著說,“我賺錢,你也可以分贓啊!”

“我要獨吞!”

她追上去。

翻飛的秋風裏,兩個人一路追打著,用青春的熱情揮霍心中的哀傷。

氣喘籲籲地回到小店,阿澤靠在門上掏鑰匙,明心蹲在地上喘氣,“我說……廚房裏還有酒嗎?”

“那是留著佐菜用的……”阿澤咕噥著開了門,眼睛在不經意見,看見一個人影。

秋天的夜晚,月兒倘未升起,街角的路燈散發著蒙蒙的昏黃的光亮,有一個人,拖著箱子,站在路邊。

他呆了一下。

這個人影太熟悉了,即使在黑暗中,他也認得出來。

“娉婷……”

這個名字從他嘴裏溜了出來,順著秋風,爬進明心的耳朵。

“婷婷?!”她站了起來,一顆腦袋四處亂晃,也發現那個模糊的人影,她有點懷疑地捅了捅阿澤的腰,“喂,你確定嗎?”“是我。”那個人影應了一句,拖著箱子,有點艱難地走了過來。一張臉在路燈下悄悄顯露五官,帶著一絲傷感,一絲愧意,一絲惶惑。

“婷婷!”明心跳過去一把抱住她,興奮極了,“真的是你啊?喂喂喂,阿澤你快看,真的是婷婷啊,她來找我們了,哦不,她來找你啦!”她把娉婷拉到阿澤麵前,忽然又想起,“咦,你不是要去分公司嗎?不是吧?這麼巧,分公司就在這裏?”她自己把自己弄得一驚一乍。

“我在半路下了車。”娉婷微微低著頭說話,眼神始終不敢停在兩個人眼上。

“哦……”明心顯出明白狀,“你打算先跟我們玩一天再去呀?”

“不……”娉婷的聲音小小的,低低的,但很清晰,“我不打算去了。”

阿澤的目光,一直停在街邊那盞路燈上,整個人也似乎被施了定身術,不曾動過分毫,直到聽了這句話,他的身體晃了一晃,兩眼如火如炬,迅速照到娉婷臉上來。

明心花了數秒鍾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驚喜的表情馬上出現在她臉上,她開心地把阿澤推到娉婷身旁,“這小子不知道燒了多少高香,觀世音終於顯靈了呢!”

阿澤看了娉婷一眼,那一眼充滿了慌亂和驚喜,嘴裏卻淡淡地說:“外麵風大,進去再吧說。”他順手接過了娉婷的箱子。

這箱子一接,娉婷的心才算放下了,手隨著箱子,輕輕挽住了阿澤的手臂。

“吃過晚飯了嗎?”明心很熱心地問。

“還沒有。”在那趟火車上,每到一個站台,車上的廣播就要報一遍即將經過的城市。這個小城的名字也在其中。每聽一遍,她的心就要揪一下。車子緩緩靠站時,她再也坐不住了,拎了箱子就下了車,“下車就到阿澤家裏,伯父說他在這邊開了家麵包店,我就來了。”

“嗬嗬,好啊好啊,我來給你準備吃的。”唔,又來了一個試驗品啦。

“我來。”阿澤已經挽起袖子下廚房了,隨便還丟下一句,“你做的東西,別再拿來荼毒生靈了。”

“耶?婷婷來了你就長威風了!這麼些天還不是我侍候你吃侍候你穿,還給你打工——你整個一個舊社會剝削勞動人民的地主惡霸!”明心聲聲控訴,完全不記得是自己強逼別人吃她做出來的東西,嘰嘰歪歪地進了廚房,忽然又“撲哧”一笑,“喂,臉上笑開了花吧?為什麼要躲到廚房裏來?不好意思見人嗎?”

“誰說的?”阿澤一麵反問,臉上的神經卻不聽話,嘴角一個勁地往上勾,明心白了一眼這個心口不一的家夥,回過頭去看那一臉溫馨幸福模樣的娉婷。

燈光下,娉婷特別漂亮。臉上那種安寧和緩的神色令她看起來特別溫柔,那是一種放下重負的輕鬆,以及確定前路將通向何方的清明。小小的客廳,因為她這溫柔的笑容而變得溫暖。明心站在廚房門邊,看著一個因為愛而如此溫柔美麗的女人,一個為愛的人悉心下廚的男人,人世間的幸福宛如汪洋,那渾厚的波浪一浪浪地漫過自己的身體,充滿了這個房間。

明心起得晚,娉婷和阿澤已經出去買菜,廚房裏有著煮好的雞蛋麵條。她安靜地吃過飯,拎著筆記本上天台去。

是個大好晴天。陽光格外燦爛,天台上的花草都開得很好。也許是因為天氣的溫暖,茉莉花竟然還在開放,暖暖陽光中,彌漫著鬱鬱的花香。明心長長地做了一個深呼吸,把這天地精華統統吸入肺腑,然後打開電腦,繼續她未完的故事。

這是一個虛構的故事,可她卻越來越深地融入到裏麵。男主角越來越像那個人。不允許衣服上有細小褶皺,永遠幹淨挺拔,不染塵埃;說話的時候,語調都是淡淡的,即使是笑,也同樣像淡秋的天空;喜怒哀樂藏得很深,要細心分辨才能察覺一二……

越寫越像那個人啊……

十指輕輕敲擊鍵盤,她的臉上有淡淡的笑意。

好吧,像就像吧,既然在現實中他不可能屬於她,那就在書裏麵重新製造一個吧。

“明心,吃個桔子吧。”

娉婷端著一盤青皮桔子上來。

“嗬嗬,有你在,我就不用給駱老爺打長工了。”明心笑嘻嘻地剝了一個,以往買菜的事都落在她身上的。

娉婷一笑,在她身邊坐下,看著她細膩的肌膚,烏靈靈的雙眼,“明心,你很漂亮。”

“唔,這個我知道。”她倒不客氣。

“難怪,董事長那樣喜歡你。”

“唔,這個我也知道。”她仍舊笑嘻嘻的。

“明心……”娉婷有些意外,想把那些前塵過往都告訴她,可是看到她這副毫不在乎的神情,又有些遲疑,“明心,我得告訴你一件事。”娉婷鼓起勇氣,“你和董事長之所以分手,完全是申時青設的局,而我……而我也是她的一分子……”

“什麼?”明心沒大聽懂。

娉婷苦笑一下,“你知道那個時候,為什麼阿澤要離開我嗎?以前,我也待他冷淡過,可他從未想過要離開。這次,是因為你。”娉婷說得有點艱難,這件事,是她心裏最大的毒瘤,“我這個分區經理助理的位置是怎麼來的?是出賣朋友得來的。”

“然後呢?”明心閑閑地問,仔細地把桔瓣上的白色經絡撕掉。

“然後……”然後你們就分了手,而安斯哲已經和申時青結婚。這就是然後……娉婷看著明心過分淡然的神色,卻說不出口。

“然後我就在這裏聞聞花香寫小說。”明心替她說下去,“你看,我一天可以寫六千多字呢,這本書很快就要結尾了。”她快樂地一笑,淡紅的唇在陽光下看起來特別柔軟美麗,“這本一定可以出版!因為它把我自己都感動了,一定也可以感動別人。我把自己的愛都放進了裏麵。婷婷,很快我就可以實現理想了,寫出能夠感動大家的愛情故事!”她衝娉婷俏皮地一眨眼,“喏,這就是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