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可口 (葉山南)
京城本是鮮有柳樹的,但有一個地方,卻是終年綠柳成陰。每到春夏之交,白絨絨的柳絮漫天飄飛、似煙似雪,漂亮得如同仙境一般。
這個地方叫“煙柳堂”。可是,京城的老百姓也隻知道它叫“煙柳堂”,卻很少有人知道它是做什麼的、裏麵住了哪些人,他們甚至不知道,裏麵究竟有沒有住人。
“煙柳堂”被一堵高高的灰牆圍住,它那朱紅色的大門也終年緊閉,隻有牆內的柳樹會不時地探出頭來,隨風飄搖,引人觀看,也誘人遐思。這一切都為“煙柳堂”平添了幾分神秘的色彩。
於是乎,人們紛紛開始揣測,這“煙柳堂”究竟是什麼地方?在這裏,又發生過或是正在發生著什麼樣的故事?有人說,這裏曾經住著一個容貌絕色的姑娘,因被強豪逼親不成而吊死在家中,從此這兒就鬧上了鬼;還說經常有人看見一個美貌的女鬼在柳樹上掛著,隨風搖擺;也有人說,這兒原本是一個大富之家,因近年來家道中落,所有的人都入了邪教,而這兒的人都會一種妖法,才能保得堂內柳樹終年碧綠,青翠繁茂。
關於“煙柳堂”的傳說數不勝數,眾說紛紜。可是,我們的故事,卻不是從“煙柳堂”開始的。
淩寒脂最近的心情很是煩悶,她被關在自己的廂房內已經一個月有餘了。這一個月裏,每天麵對她的,就是一桌子一桌子的山珍海味、珍饈佳肴,好酒好菜堆得足有小山那麼高,各種點心、湯更是一碗接著一碗、一盅連著一盅地送到她麵前,導致她現在隻要一提起筷子,胃裏就止不住地往外泛酸,惡心得直想吐。
現在,她好想出去、好想呼吸一下外頭的新鮮空氣,好想再像從前一樣,自由自在的,想上哪兒就上哪兒。畢竟,她是淩宰相惟一的寶貝女兒,她想怎樣,通常是沒有人敢阻攔的。
可是這一次,情況就有些例外了。現在,相府的告示已經貼得滿街都是,說是相國千金患上了厭食之症,要用五十顆牛眼大的夜明珠誠征一名廚子,燒出開胃的菜色來治她的病。
這一個月裏,她所吃下去的食物,已經比她過去十七年裏吃到的都要多了。她怎麼可能有厭食之症呢?就因為自己的一句隨口玩笑,說什麼府裏的廚子燒不出可口的菜、害得她沒胃口,一向寵愛她寵得上了天的淩宰相就把家中所有的廚子都逐出了相府,並且開始向全天下征召起了廚師。
而這樣做的結果是,這一個月裏她哪裏也去不了,隻能乖乖地待在自己的廂房裏,每天試菜。
“唉……”寒脂忍不住一聲長歎。又快到用膳的時辰了,一想到那些雷同的菜式和那群麵目可憎、言語乏味的廚子,她就一個頭兩個大。
“小姐,午飯準備好了。”侍女素梅走了進來。
“嗯,知道了。”寒脂沒精打采地回答。一看門外,果然有十來個家丁一字排開,每人手上托著一個傘蓋大的圓盤,恭恭敬敬地立在門口。
素梅一揮手,家丁們便魚貫而入。冰糖燕窩盅、鮑汁扣鵝掌、條筍燉雞,五香牛尾……看著這些大同小異的菜色,鮮則鮮矣,可是又油又膩;雖然香氣襲人,卻熏得她頭皮發麻。原本她有些餓了,可現在已倒足了胃口,再也沒心情吃了。
這樣的日子,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她真的快要瘋了!
“小姐,您還是不想吃嗎?”素梅擔心地問。
寒脂玉手一揮,“不吃不吃!看都看飽了,氣都氣飽了!哪裏來的廚子,簡直是一群飯桶!整天隻會燒些什麼魚翅啊燕窩的,想補死我啊?通通給我撤下去,別來煩我!”言罷,她手一掀,整桌的珍饈佳肴頓時被她掀翻在地,汁水橫流、油膩四濺。
“小姐息怒!您小心……別燙著了!”素梅急忙跪地,忙著收拾打翻的碗盤。
“怕我燙著,還不趕快找東西來擦?會不會伺候啊?”這一來,寒脂更是借題發揮,吼得更大聲了。
“是,小姐。”素梅連忙退出房門。
寒脂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挑釁地瞪著房內站了一屋子的家丁,“看什麼看?嫌我凶蠻,怕我發火?我呀,天天被你們關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像個犯人似的看著、守著,我已經夠鬱悶的了!難道還不許我鬧鬧情緒、發發脾氣?”
所有的家丁麵麵相覷,沒有人敢吭一聲。他們知道,自從小姐被老爺禁足以後,脾氣就沒好過,說什麼廚子的菜燒得不好,其實隻是借口罷了。真正的原因,其實是想出府去。
不過,沒有人會笨得在老虎屁股上拔毛。家丁們的心裏清楚歸清楚,卻沒人敢提起“出府”這個字眼。相爺已下了禁足令,即使小姐再凶再刁蠻,最大的主子還是相爺。就算再借他們八個膽子,也不敢私自放她出去。
寒脂見沒人敢接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她指著一名家丁的鼻子就開了罵:“你們這些人,是怎麼做奴才的?看見這屋裏髒兮兮、油膩膩的,就不會趕快找人來清理?杵在這裏幹什麼!你、還有你!”她隨手揪起一名家丁的耳朵,“你們全都給我滾出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小姐,奴……奴才不敢!”那名被揪著耳朵的家丁疼得直抽氣,但嘴上仍是恭敬無比,“可是,相爺吩咐了,叫小的們無論如何不能離開小姐半步……”
“住口!”寒脂嬌叱一聲。
“是,是,小的住口,小的住口……”
“相爺的吩咐你們不敢違抗,我的吩咐你們就當耳旁風了是不是?相爺是主子,難道我這個相國小姐就不是主子了?”
“小的不敢!相爺和小姐,都是主子。”
“既然都是主子,我的話你們敢不聽?你們哪個能利索點兒的,去把我那個‘壁虎銀鉤’給我拿來!”寒脂聲色俱厲地吼了半天,終於把目的給吼出來了。的確,沒了她的好武器“壁虎銀鉤”,她要怎樣溜出府去?
“可是……”家丁欲言又止。
“可是什麼?!還不快去?”寒脂美目一橫,做奴才的都乖乖地閉了嘴。
就在這個時候,廂房的門被推開了,一名年過半百、身著錦緞的老者走了進來。他體形健朗、聲若洪鍾,眉宇間透著一股不怒而威的氣魄,“‘壁虎銀鉤'我給你帶來了,怎麼樣啊?寒脂?要不要現在就試試,看看是不是久沒碰了——生疏了?”
見到來人,寒脂的聲音馬上小了下去,“爹。”
這老人便是當今宰相淩滔。他大步踱入房中,威嚴地四下一望,朗聲道:“你們都退下去吧。”
爹爹發話時,寒脂是不敢造次的。她的心裏清楚,爹爹對自己雖然寵溺,可也有他的原則,如果不識相地惹怒了他,後果絕不是自己發發脾氣、耍耍賴就可以蒙混過關的。
淩滔看著滿地的杯盤狼藉,歎了口氣,“唉,今天又是怎麼了?廚子的手藝仍舊不合你的胃口?”
“爹,你請來的這些廚子,個個都是飯桶!燒出來的飯菜,又油又膩、又葷又腥,讓人看了就想吐。”她嬌聲地偎著爹爹撒嬌,“要是再這樣下去,女兒的厭食之症,怕是非但治不好,反而要更加嚴重了!”
“這……這怎麼辦呢?我要請個大夫來給你調養調養,你又不準!”想到愛女的病,淩滔不免擔心。
“大夫有什麼用?我這個病興許是心病,您帶我出去散散心、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我心情一舒暢,也許就藥到病除了,甚至就不治而愈了!”
“哦?”淩滔似笑非笑地瞥了女兒一眼,“我不是讓你多在花園裏走動走動的嗎?養個花種個草什麼的,既呼吸了新鮮空氣,又陶冶了情操,何樂而不為啊?”
“可是……可是我們府裏的花園太小、太無聊了啦。”寒脂麵有難色。
“哦?那你倒說說看,你還想要什麼樣的花園、什麼樣的奇花異草啊?”
“這個嘛……其實,我是覺得,要是爹爹能讓我去大街上逛逛,看點兒有趣的、吃點兒新鮮的,那就最好不過了!”“去大街上逛逛?然後又讓你無法無天地到處亂闖,跑到“煙柳堂”去翻人家的圍牆?!”淩滔的聲音驀然嚴肅了起來。他轉過身,目光如炬地瞪著寒脂,“你怎麼就不學乖呢?‘煙柳堂’是什麼地方?是你一個武功半調子的女孩兒家可以說去就去的嗎?要是一個不留神、給裏麵的人發現了,到時候,就算我這個相爺也保不了你!”
見爹爹有些動怒,寒脂連忙把身子縮了回去,小心翼翼地說:“可是……可是人家就是很想知道那裏麵究竟有什麼秘密嘛。”
“荒唐!煙柳堂裏有什麼秘密,豈是你想知道就能知道的?關了你一個月,怎麼還是死不悔改呢?”這下淩滔真的生氣了,他一拍桌子,嚇得寒脂馬上乖乖地噤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