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1 / 3)

這次是真的無法挽回了嗎?

沈聰把自己關在辦公室,回想他與阿美的點滴往事。十年前,他也不過是一個找不到方向的大男生,在浮浮沉沉的生活中找不到了自己。他在短暫的假期中遇到了餘七美,這個小女孩讓他安靜。他的內心荒草雜生,她用信賴和依靠一一清理。回想起來,這短短三個月假期是他整個人生最幸福的一段時間,之後便是永無止境的固定與煩悶。重新拾起的學業,生意,應酬,文件,會議,當他無奈地掌管整個家族的公司之後,人生的每一日就是由這些組成。當然,他存在的環境很容易認識各色女子,漂亮若演員朱霏霏,優雅如各家企業的千金,公司的高層也不乏能幹的女上司。但是,她們之中的每一個與餘七美比起來都相形見絀,她不是最出眾的那一個,卻最吸引他。她令他笑、放鬆,帶給他真正的開心;即便是重逢後的現在,她雖裝著冷漠,但是每一次見到她心會飄飄然,她的一笑一顰牽動他的神經。

漫長的十年,可能身心有很多改變。他日漸穩重,眼界越來越寬,工作也越來越忙,身邊的人來來去去,如走馬燈一般留不下絲毫感覺。隻有在那年認識的餘七美,可愛的笑臉,調皮固執的個性,像隻小刺蝟一樣橫衝直撞,她的形象隨著日子的流逝愈來愈鮮明。就像浮雕一樣,越發脫離原來的底子,不停生長,不停叫囂。

他便明白,這就是愛了。

每每結束應酬或工作,無論駕車回家還是在自己的房間,一旦夜幕降臨,他都會不自覺地仰頭看星空,尋找他的星星,尋找阿美的星星。

也曾與媽媽和姐姐談起阿美,他的描述與讚美激起她們極大的好奇心。他小心守候,這個住在心裏的精靈。

十年後,他見到的阿美溫柔美麗,對待旁人禮貌周到。他開心,真的以為她已然成長為一個人見人愛的女子。哪知道,隨著加深接觸,慢慢發現她的溫柔隻是一張麵具。她用溫柔和禮貌掩飾她的悲傷和不如意。他追根溯源,尋找她不快樂的根底,起因不外乎於他和她的家人。對於他造成的錯誤,他會全力承擔;至於她的家人,他則會努力幫她改善。

可是,他的阿美拒絕他的幫助,拒絕他的介入。

她說她不需要他插手。他的心碎成幾片,不知怎樣彌補。

沉澱過去的所有,觀看現在的紛雜,才知道自己原來還是在原地踏步。

餘七美並不笨,意識到這個真相之後,她比誰都震驚。沈聰說得對,如果用麵具遮掩,還不如保持自己最真實的麵貌。她走了一段歪路。從十七歲開始就在走歪路。有什麼理由去指責沈聰呢?他給了別人不能給的溫暖和慰藉,讓她從一個叛逆少年成長為一個溫和婉淑的女子。他給予她私心裏想要的唯一重視和關注,給了她一個做公主的真實紀念。

就算是現在,他也送了一份大禮。原本已經成為兩條平行線的家人,現在開始有了交叉。

她會憤怒,她會指責,說穿了也不過是在維護自己脆弱的自尊以及心底的不安全感。

如果要怨,也隻有一件事可追究。就是他的突然離開。

設計A組的辦公室氣壓偏低,而且有下降的趨勢。

平常愛說笑的韓月和路小風緊緘其口,大有一副天塌下來也不說話的架勢。因為,自從那天見了一個老老的訪客,餘七美的情緒就急轉直下。從平易近人與秘書小姐開玩笑到冷若冰霜不發一言,這還不是天大的變化啊。哎,雖說經理平日不怎麼說笑,但也不至於冷著一張臉對人呀。

韓月一邊做著記錄,一邊小聲嘟囔:“都怪那個老人,也不知道和我們經理說了什麼。他倒好,一走了之,害我們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真是不負責任。以後別讓我遇見他,一旦碰到他,我就要——”

一個溫婉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抱怨:“小姐,麻煩你,請問餘七美經理在嗎?”

韓月立即抬頭,心裏叫苦不迭。這一位又是一個老人,是一個老女人。當然,這樣說有點過分。畢竟這一位衣著講究,麵貌端莊,笑容溫和,姿態優雅,一看就知道是個貴夫人。她不敢怠慢,急急通報。

唐碧柔見到餘七美的第一眼就明白自己兒子為什麼會為其癡迷了。這個女子太精致,沒有一般女子的嬌容玉骨,端正的五官透出一股靈動之氣,活潑有如流淌的溪水。

她略略一笑,“餘小姐,你好,很冒昧打擾你。我是Everyday的董事長唐碧柔,同時也是沈聰的母親。”

餘七美臉色一變,怎麼也笑不出來。

辦公室的其他人則張大嘴巴,眼睛睜得大大的,生怕漏過什麼。自從接了這支廣告,經理的日子變得熱鬧無比。連帶著他們也進入了波濤洶湧的大海,再沒有涓涓細流的平靜生活。

仍舊選了公司樓下的咖啡廳。

餘七美心想,這咖啡廳她一年來不了幾次,每次來都是處理人生的大事。前兩次哭得稀裏嘩啦,令服務生看盡了笑話。今天一定要保持鎮靜,無論她說什麼都要微笑應對。

餘七美的緊張和詫異唐碧柔看在眼裏,笑在心裏。她喝一口咖啡,笑道:“餘小姐,請不要緊張。我今天來純粹是以一個母親的身份來看看兒子喜歡的女人,絕對沒有其他意思。”

本來就滿腹驚訝的餘七美更加納悶,對於她這句話不知如何回應才算恰當,隻好笑笑。

“初次見到你,可能隻有一個詞可以概括:精靈。阿聰說你是他的精靈。我一直不理解學管理的兒子怎麼會用這麼文學的詞語,見到你才知道無論學什麼專業的人都會用這個詞界定你。”

餘七美對著這個自說自話的董事長,隻能繼續笑。

“餘小姐,你和阿聰是在十年前認識的吧?”

終於有自己說話的機會啦。餘七美趕緊回答:“對。”

“阿聰一直是一個乖兒子,很聽話,成績也好。從小到大幾乎沒讓我們操什麼心。可是那個時候,他突然提出休假。他說他找不到了自己,他想離開加拿大。我和他爸爸認為是繼承公司的決策給了他很大的壓力,所以便同意給他一年的時間調適。回到家的阿聰嘴上多了一個名字,心裏多了一個人。那個人就是你。他說你是隻小刺蝟,又活潑,又可愛;他說你給了他一種承擔未來的勇氣,令他心靜。我們一笑置之,以為他遲早會忘記。隻是,一年又一年,他還是記著你。有一次我問他,我說,阿聰,你是不是愛上那個小女孩了?他沒有立即回答,卻在第二天早上鄭重其事對我說,是的,媽媽,我愛上了阿美。後來,他就決定回來找你。我很擔心他。十年之中的變故很大,說不定你已經忘記他,或者是有了自己愛的人。我間或打電話詢問進展,為他捏了一把汗。他說你恨他,不會再原諒他了。是這樣的嗎,餘小姐?”

她如此直接的詢問給了餘七美一個措手不及,她不知道怎樣回答比較適宜,對方畢竟是長輩呀。她向來沒有與長輩和平相處的能力。

唐碧柔看出她的為難,“餘小姐,直接回答就好。我不會介意。”

“對。我無法原諒他十年前的悄然消失。他沒留下隻言片語,自此消失無影蹤。十年後又突然出現,難道一句愛我就可以抵消所犯的錯誤嗎?”

唐碧柔已經明了他們之間的問題所在。唉,這個阿聰,為什麼就不肯把原因告訴她呢?一人承擔責任,拚命想要取得她的原諒,不以任何理由做借口。如此執著,如此有擔當。想起來就覺得心痛。她的眼眶微紅,“他沒有說為什麼嗎?”

餘七美搖頭。

“我可以叫你阿美嗎?”唐碧柔現在已敢確定這個女孩子會成為她的媳婦了。

餘七美不由皺眉,不明白她為什麼會轉化話題。

“阿美,你難道沒發現阿聰變了很多嗎?”

餘七美稍微一想便開口,這也是她的疑問:“有啊。他以前喜歡穿白色衣服,很愛笑,笑起來很陽光。現在嘛,好像一直在穿深藍和黑色衣服,臉上也沒什麼笑了,很嚴肅。跟他開過幾次會,每次都覺得哪裏怪怪的。他好像在壓抑什麼,但是又說不出來。”

唐碧柔麵露傷淒之色,聲音哽咽:“阿美,他的改變就是他離開的原因。十年前的六月二十五日,他爸爸在開車回家的途中遭遇車禍,當場死亡,什麼話也沒留下。阿聰提前結束他的假期,在繼續學業的同時一個人承擔起整家公司。我這個董事長隻是掛名的。我原本學的是文學,對於企業管理一竅不通。阿聰的兩個姐姐學的是音樂和美術,而且已經結了婚,有了孩子。家庭與公司的擔子都放到了阿聰一個人身上,當時他隻有二十幾歲。他從不叫苦,從不說累,每每喝到爛醉如泥,還要撐著自己開車回家。那段日子真是不堪回首,想起來就心痛。”

這個消息帶來的感覺已不足以用震驚來形容,對於餘七美而言,這簡直就是顛覆性的答案。它顛覆了餘七美十年之間累積的所有怨恨,顛覆了她報複沈聰的想法,顛覆了她驕傲不可一世的態度。她真心愛著的那個人,在自己忍受人生變故的同時還不忘幫她化解困頓。愛他的自己除了怪罪他,什麼都沒有做。她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愛他了,自己對他的感情到底是不是愛?

一向堅硬的心開始軟化,開始不確定。十年前的一幕幕飛快閃過,沈聰的笑,沈聰的話,沈聰的關心,一點點聚集起來,攜帶著巨大的力量衝擊餘七美的心。她幾乎站立不穩,這份愛如此強烈,催促她快快抓住。

她慌忙站起,用手擦了一把眼淚,“阿姨,我要去找沈聰。”

可憐的餘七美,在咖啡廳的店員眼中再無形象可言。

餘七美氣喘籲籲地停在大廳的前台接待處,一邊擦額頭上的汗滴一邊說:“我要見沈聰。”

“請問有沒有預約?如果沒有預約,我要先打電話上去詢問。要確定總經理有時間見你或者是總經理在公司我才能讓你進去。這是規定。請你——”

她嘮嘮叨叨說了一大串,大有繼續長篇大論的可能。在這種情況下,她要是還能聽下去就不叫餘七美了。隻見餘七美掃視一眼接待小姐,越過前台,直奔電梯。在電梯門合上之前,她注意到接待小姐急急地打電話。不知是打給總經理秘書,還是打給保安。她顧不了那麼多了,此時此刻她最想做的就是見到沈聰。

上到十七樓,她跑著進入分公司為沈聰安排的臨時辦公室。推開門,上次送花的小秘書正在複印文件,見到她一臉驚喜,“餘小姐,你找沈總嗎?他在會議室呀。要不要我帶你去?”

餘七美迅即轉身,急匆匆奔向會議室。他的秘書小跑著跟在她身後,不知道嘴裏說些什麼。她沒有心思去想,頭腦中全是沈聰不高興的臉。

此時如果有旁觀者的話,他會看到一個神色焦急的女子大步流星穿梭在辦公大樓。身後是努力追趕的小秘書,然後是幾名氣勢洶洶的保安。

餘七美推開會議室大門,十幾雙眼睛齊刷刷看向她。身後的小秘書一時沒有刹住腳步,頭部直直撞向停在她前麵的餘七美。由於著急,她並沒有站得很穩。這一撞破壞了身體的平衡,她猝不及防,整個人向前傾倒。

還好沈聰眼明手快及時接住她。她靠在沈聰身上,收驚。

小秘書嚇得臉都白了,忙不迭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幾個保安來勢凶猛,為首一人指著餘七美,“經理,她擅闖——”

會議已無法再繼續。餘七美看著自己闖的禍,吐吐舌頭,不好意思地衝著沈聰笑,“對不起。我不知道事情會搞成這個樣子。”

沈聰喜大於怒。本來以為生氣的餘七美要很長一段時間不再見他,而且他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準備處理好公司事務就天天在Dream等人。沒想到餘七美竟然主動來見他,而且還對他和顏悅色,這意外之喜一掃連日來的鬱悶。

他抽出一隻手,捏捏她的鼻子,擁著她回自己的辦公室。身後一堆人保駕護航,權作保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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