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3)

?綠陰玉兔(七海)

緣起

公元1771年,乾隆大帝賀六十壽辰,舉國歡慶。

時,國運昌盛,萬國來朝,民間富庶,滿漢芥蒂漸消。然而乾隆年事日高,但始終不見冊立太子,朝堂上下不免蜚短流長,謠言四起。

當其時也,乾隆感懷故皇後(孝賢純皇後,富察氏)所生二嫡子早夭,所以一直沒有把冊立太子的文書放在正大光明匾之後,及至中年又因為身體健朗野心不息因而更加不願意談及此事。然而歲月倉促,畢竟年事日高,力不從心,因此在六十大壽期前脫口而出“禪位”兩字。

而在他的諸皇子中,有的已經死去,有的表麵上對當皇帝根本不感興趣,還有的生怕招來殺身之禍,敬而遠之。

等到宮裏確實傳出了聖上金口玉言的“禪位”,頓時風起雲湧,廟堂江湖如同春之驚蟄,野心和欲望一起飛升起來……

第1章  輕暝籠寒,怕梨雲夢冷

乾隆三十五年,初春。

當最後一場雪靜靜地飄落在籠罩著皇家瑞氣的京城之後,過了幾日,等到雪化了,那種冷颼颼的讓人打從心底裏哆嗦的寒風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德郡王府內,丫鬟們換上了較薄且顏色鮮麗的春裝,仿佛花蝴蝶一樣在長廊花園之間穿梭著,尋找著本應在自個兒房裏刺繡做女紅、此刻卻鬧失蹤的主子。

“格格……格格,您在哪裏啊?”

“格格,格格,您別耍著奴婢們玩啦——格格,格格,快點出來吧——”

穿著淡綠粉紅的可愛丫鬟們都忍不住要哭出來了,小小的腳也呼踏遍了那個出了名任性的格格平時會去的所有的地方,但就是看不到那抹仿佛烈焰般張狂的身影。帶著哭腔呼喚著主子的名字,丫鬟們不知不覺來到了王府內比較偏僻的西苑。

顏色沉重的大門緊閉著,整個西苑都籠罩在一種陰森的氣氛中,讓本想繼續向前走的丫鬟們忍不住縮了縮前進的腳步。

“怎麼辦?”粉紅色衣服的婢子看了看身邊年長的姐姐,少女卻咬住嘴唇,說出那個王府中眾人皆知的秘密:“這裏是王爺的禁地,王府中誰都不能進去。格格也知道這一點,應該不會在這裏的,我們還是快點離開吧。如果被王爺留下的人看到,我們就完了……”

兩人拉起手快步地離開了那傳說中的鬼門關。奔遠了,年齡幼小的少女還是忍不住看了眼身後的西苑。那裏的院牆比一般院牆要高出兩倍,而且大門長年鎖著,似乎是……不想讓人進去,也不想讓裏麵的什麼逃出來一樣。

當今位高權重的德郡王鈕祜祿·重華,神色冷峻,聰明博學,才能卓絕,雖然對人人垂涎的權力沒有多大欲望,但蒙乾隆爺青睞,禦賜郡王,也就得到了這般的風光。

但是王爺生性冷傲,不苟言笑,加上俊美威嚴的樣貌還有渾身籠罩著的冷硬氣質,一般人見到就隻有低頭畏懼的份兒,哪還敢造次。他不光對別人嚴厲,就算對自己王府中的人也都是板著麵孔,規矩什麼的也比其他王府要多得多。

王府的西苑,那是禁區中的禁區,不許任何人進入,隻有一個又聾又啞的老奴一直負責整理和打掃,就算有膽大包天的下人前去打聽,也打聽不出什麼來。而且最奇怪的是王爺上完朝回到王府總會先去西苑,大概呆上一柱香的時間才出來,風雨無阻。

所以大家紛紛猜測裏麵是不是藏了什麼人,但連入府最久的忠伯都未曾見過有什麼人從裏麵出來過。如果真有人在裏麵的話,那麼多年都沒有出現過,也實在是奇怪得很了。

再說,德郡王也是少見的癡情人,他隻有福晉麗虹一人,沒有任何側室,這在三妻四妾成風的親王郡王甚至大臣中,是非常少見的。這也就是為什麼郡王惟一的女兒——多羅格格如此得寵的原因。

多羅格格鈕祜祿·瑞瓊,生性活潑奔放,不拘小節,雖然在某些時候率性可愛,但是大多數時候還是讓人頭痛不已。比如說今天,本來奴婢以為她在廂房中做福晉交待下來的女紅,卻不料婢子中途端茶進去時,才發現窗戶大開,早已人去樓空。

已經鬧過不止一次的失蹤事件了,且格格每次躲的地方都不一樣,別出心裁,往往讓找她的人東奔西跑,卻總是摸不到她半片衣角。

眼看著那兩個煩人的丫頭行得遠了,趴在西苑牆頭、毫無任何端莊氣質可言的多羅格格,咬著嘴唇,算是佩服了這兩個丫頭的找人功力。

“唉呀呀,那兩個丫頭實在太厲害了……再這樣下去,我就不得不逃到王府外去了……”

瑞瓊吐吐舌頭,遺傳自爹娘的秀麗容顏上滿是嫌惡。虧得她機靈,及時爬上了這棵大樹、跳到了人人避之惟恐不及的西苑圍牆上,要不然就被那兩個嗦的婢子發現進而再次被關回廂房學那該死的女紅去了。

誰規定女子一定要會針線女紅賢良淑德樣樣不缺的?她瑞瓊天生就是野性子,誰又奈何得了?伸伸舌頭做個鬼臉,腳下卻因為太過得意滑了一下,還來不及發出驚叫,纖細的身子就直直地摔了下去。

“碰咚”一聲巨響,好在周圍沒有其他人徘徊,要不這個臉可就丟大了!瑞瓊疼得哼哼唧唧,半天才從地上爬起來,揉揉肯定已發青的臀部,一抬頭,看到的就是阿瑪嚴令禁止入內的西苑裏的情形——

梨花盛開!

瑞瓊張著嘴巴,無法置信地看著就連皇家園林都沒有的千樹梨花——

在春天略微有些寒冷的風中,搖曳挺立。

不大的院子裏,觸目所及皆是優雅舒展開的枝條,重重疊疊,形成了巨大的純白色的網。枝頭儼然的花朵,風一吹過就引起一片白色的顫栗,極為不舍地飄下大片的花瓣,有一種格外淒楚的美麗。

梨花是所有花中最單薄、最脆弱的,她一直認為它們之所以盛開就是為了凋謝那一瞬間的美麗。

有時候,越是短暫的美麗就越是永恒,隻有得不到的瞬間才是值得追逐的。

拉拉身上淺藍為底千隻蝴蝶飛揚的繡衣,許是這滿天梨花的緣故吧,覺得冬日的嚴寒並沒有過去。風溫柔地吹過她挽起的發髻,垂下的幾綹發絲嗬癢似的在耳邊頸旁拂動著,說不出的心煩。瑞瓊索性一把拉開發簪,讓滿頭吸取了夜色幽黑的發隨風而揚,混著飛散的梨花,自由自在。

這裏真的好美,也好靜。

不明白父親為什麼不讓任何人接近西苑,就連她這個親生女兒都從來不知道這邊偏宅深鎖的秘密。聽偷偷窺視過的下人們說,這裏就隻有一個又聾又啞的老仆照顧著,隔一段時日送一些食材過去,還有一些衣物。

阿瑪藏了什麼人麼?

心愛的小妾?腦海中剛剛躍出這個念頭,瑞瓊就立刻搖頭。依照阿瑪那種冷漠孤傲的個性,是不太可能做出“金屋藏嬌”這種事情來的。而且阿瑪貴為王爺,地位尊貴,就算是看上了哪個貌美的女子,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納為小妾不是麼?哪個王爺不是三妻四妾的,就阿瑪奇怪,隻有額娘一人,而且還不冷不熱的,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感情。

嘟囔著,瑞瓊繼續探險,些許遷怒地撥開麵前擋住視線的花枝,睜開眸子的一瞬間,就看到一團白白的東西上下滾動著,突破一色的花海,向自己這邊撲過來。

“唉唉唉?”

下意識地伸手將那玩藝打開,手指摸到一坨軟軟的、毛茸茸的東西,隨後就聽到重物落地的聲音。

那是……什麼東西啊?

吃驚地定睛看去,正好和充滿了憤怒與仇恨的紅色眼眸對了個正著,長長的耳朵不會叫的動物正齜牙咧嘴地衝她發難,隱約可以看見兩顆大大的門齒。

王府中怎麼會出現這東西?難道是從廚子手裏逃出來的?現在可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瑞瓊兩眼發亮,想也不想身子就撲了過去。

眼看著她凶神惡煞地撲過來,兔子自然不是白癡,後腿一蹬,飛快地逃離了她的魔掌。瑞瓊被它激起了不服輸的個性,咬著牙奸詐地笑著,摩拳擦掌。

“你個小東西,本格格就不信抓不到你!”

瞄準了兔子逃跑的方向,瑞瓊獰笑著堵在前麵,奔逃不及的兔子果然一頭紮入她的懷中被她緊緊地抱住。

軟軟的小東西不停地掙紮著,用紅彤彤的眼睛惡狠狠地瞪著她,完全沒有書本上所說的溫柔可愛。這麼壞脾氣的兔子,實在少見得很,瑞瓊卻好像被那雙凶狠的紅眼睛迷惑了一般,緊緊地抱著那壞脾氣的小家夥,死不鬆手。

“哎呀——討厭!你是從哪裏跑出來的呢?我可不記得王府裏有你這樣的小東西啊……”

一把將它舉得高高的,陽光透過綻放著無數鮮嫩花朵的枝條透過來,為那不停掙紮的白色小東西鍍上了一層金粉,讓瑞瓊的眼睛忍不住眯了起來。嘻嘻笑著,看夠了那兔子的掙紮之後,又緊緊地抱進懷裏,感受著屬於它的溫暖。

真的真的好暖和哦……

將臉頰貼在柔軟的毛皮上蹭來蹭去,感覺到那小小的爪子在臉頰上抓來抓去,瑞瓊笑出聲來。

一向沒有人違抗自己,額娘百般寵愛,阿瑪不理不睬,其他格格貝勒貝子也都看在阿瑪的麵子上對自己禮讓有加,下人們自然更不敢違抗。所以這樣的感覺是新鮮的,讓瑞瓊笑得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