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篇:好多路都荒了!(1 / 2)

父親肯定不是隨口說說,那些路,父親哪一條不是爛熟於心呢,至少,我是沒有資格懷疑父親的。當然,父親也不是百分之百的對,那條寬闊平坦的水泥路不是進村串戶了嗎?鄰居家兒子結婚時的十幾台貼著大紅喜字的小車不是直接開到家門前了嗎?那些終年在外麵闖世界的姑娘小夥不是打車從那條路回來又從那條路上打車走了嗎?這一切父親不可能沒有看在眼裏,但父親還要這麼說,父親連別人可能罵他死腦筋也不管,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隻是這些理由我們都沒想過,想了也不可能想那麼深。

父親一直生活在這裏,他一輩子最願意做,也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早上從其中一條路上走出去,太陽落山了又走回來。牽著牛,扛著犁,要麼挑著擔,吭哧吭哧地,汗水滴了一路,更多的時候,一張鋤頭一把刀,手裏還提著幾把露水淋淋的青草。那時,路上很熱鬧,上學的,趕集的,擔水的,背柴的,挑著豆腐吆喝的,牽著孩子回娘家的,駕著腳豬上門的……但走著走著,人越來越少,計劃生育卻天天講人太多了,但路上怎麼見不到幾個人走呢?人不走,路就要荒!村後山坡上確實埋了一些,但那都是村上的老人,他們生活了一輩子,路都走完了,兒孫得繼續走。十多年前,祖父祖母去世,我們就是沿著那些路送他們去村後山坡的,先是幾段田埂路,接著是一節曲裏拐彎的山路。那時,祖父祖母躺在棺木裏,再也不能用腳走了,但他們一生在村前村後那些大大小小的路上走過的腳步,是全要兒孫後代幫他們收回,讓他們帶著那些腳步重新上路的。一路上,我們一步一叩首,跪了那麼遠,膝蓋紅腫,我們卻沒感到痛,那都是因為祖父祖母在生時走熟了這些鄉村土路,兒孫也跟著享福。但後來,我們這些孫字輩的就很少走了,特別是那條山路,一年才走一次,荒得不成樣子了,茅草灌木荊棘亂石,哪裏找得到路的影子呢?

好多路都荒了,父親心裏也慌了!父親跟路是有感情的,幾十年前,父親就是從其中一條路上把我那還在娘家當女兒的母親娶進屋來做他新娘子的,後來,父親又將油菜稻穀玉米花生從那些路上一擔一擔地全挑回家,養大了一群兒女,想想,要不是那些平常得再也不能平常的鄉村土路,父親有天大的本事,我們幾兄妹能長這麼健壯麼?那些路幫忙做了多少事,路上又灑下多少汗水,父親自己也說不清,但父親記住了每一條路。哪條路多窄,那條路哪一段更細,哪條路怎樣轉彎,那條路走到哪一處往左拐還是向右拐,抑或爬上坡又走了一節落坡,哪條路有點斜,哪條路通向誰家的稻田菜園,哪條路中央架了一塊石板,哪條路邊上牛踩缺了一砣,父親都背得出來,捂著眼睛也決不會走錯。

路,怎麼說荒就荒了呢?

你的目光東西南北來來回回搜了好幾遍,才撞上一兩個人影,都是村子裏像父親一樣上了年紀卻仍在種田的老人,五十多,甚至六七十歲了,但明天呢,明天的明天呢?不過,父親再也不敢一雙草鞋一雙赤腳,天晴落雨,無一例外地深筒膠鞋,路上荒草又深又密,什麼時候爬過來一條毒蛇你都不曉得。當然,路上長草,的確是大地的權力,沒什麼大不了的,草從不敢胡來,它隻占路兩邊,讓出路中央,給人裸一線路麵,偶有草根要冒險破壞這種既定法則,但一聽到密如鼓點鏗鏘而至的腳步,也就悄悄縮頭拐個彎另尋它路了。退一萬步說,嫌草深了,可以放牛吃,用刀割,拿鋤鏟,你聽過草喊哎喲了嗎,草能把你怎樣呢?但十天半月沒人走,路聽不到一聲腳步,就死寂了,草荒了一條一條路,還將蛇呀鼠呀都招了來,怪誰呢,到底是誰的過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