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寧可指派黧化成怪獸將我殺死,封鎖住我的記憶,讓我在冥界重生,好讓我永遠被圈圍在你的身邊,做專屬於你的野獸!”這——便是隱藏了百億年的真相。
他想起了一切,那曾被硬生生從中截斷的橋連接上了,被封鎖了百億年的記憶源源湧出,填滿整具空洞的軀體,讓他孤寂了百億年的怪異性格也被填充完整。而當這一刻來臨時,是否又是一個循環的終點?要將他再次捆綁住,就必須讓他再死一次?所以,她來了,他也來了。讓那痛楚的一幕再重蹈一遍!
但,這一次,他決不會讓他們得逞,他決不會讓他們將貝兒與他的愛一齊封鎖起來。決不!
用手指在麵前勾勒出弓箭的輪廓,輕輕點觸,清藍色的光芒閃耀中,實體誕生。緊緊握住,拉箭上弦,箭尖對準愛神,流霧的藍光與貝兒胸前的飾針遙相輝映。這還是貝兒第一次看見他的武器。“不允許你再次傷害我;也決不允許你傷害貝兒!”為了他心愛的女子,他願意向強過他百倍的高貴神靈舉箭張弩。不論結局會是如何,他要保護她。
處於上方的黧誤以為他想殺死愛神,情急之下,立刻攻出一團褐色光球,直射向野獸。野獸根本未分神注意到,毫無防備的他眼看就要被擊中——
這時,打斜裏衝出一個身影,擋在了野獸麵前,也替他承接住這團光球的攻擊。小涅的身體被重重擊倒,漸淡的光芒襯映出他越加蒼白的麵色,一邊咳嗽,一邊嘔吐;嘔吐出的鮮血順著河道流淌,直至彙入奔騰的大河。
“小涅!”泠淒烈地大叫,衝去他的身邊,想要捂住他的口,止住鮮血的溢流,然而,血液卻像河水一樣的洶湧,很快透過指縫,染濕了雙手。鮮紅的血還沾染上了潔白的衣,他原本白得耀眼的銀發,此刻卻黯淡下了光芒,變成透明的灰,“你竟真的這麼做!你為什麼這麼傻呢?”
哽咽住的哭聲挽回不了已經發生的一切。他是否真的會變成氣泡,從此消失?
“對不起,主人!”小涅慘淡著笑容,握住泠的小手,也看向野獸,“小涅要消失了,以後再不能服侍主人了,也不能保護貝兒小姐。對……不起!”
“別說話!”野獸輕撫著他的銀發,眼角有一絲濕潤,“我不會讓你死!不會!”
讓他淡去,收回入氣泡中,在裏麵暫保元氣,也將泡泡交給泠。“帶他走!去他出生的那條河流。”
在那裏,或許還能救回他的性命,但,他什麼也沒說,突地轉身麵對黧,隻是瞬間,箭從弩張著的弓上疾射而出。泠也以最快的速度飛奔而出。
“你必須以死亡償還。”野獸冷冷地開口,黧應聲墜落河中。
箭尖指回瑉瑾,“你呢?”
剩下的四位神靈各居原位,誰都沒有出手幹預。因為,他們知道,這已是存積了億萬年的怨恨,好與壞,他們都必須自己解決。誰也插不了手。
瑉瑾不看野獸的動作,隻是直視著他的漂亮臉孔。這張令她迷戀到刻骨銘心的臉,上麵沒有恨,隻有淡淡的無奈,以及那從心底深處泛出的,溢滿表麵的溫柔,是她癡癡等到現在,依然等不到的溫柔——他卻將它全數交予了她。
怨恨地瞪向依在野獸身邊的女子。若不是她的出現,野獸會永遠呆在她的身邊,即便沒有愛,卻也不至於會拒她於千裏之外。而她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讓他重新憶起了他對她的恨。
“我愛了你一生,你就如此回報我?”瑉瑾顫抖著說,自手心中緩緩凝固出一團粉色,由淡轉濃。她已經徹底地失望了,不能容忍他的背叛,所以,殺了他們才會是最好的泄恨方法。她得不到的愛,誰也休想將之奪走。“野獸!你怎麼對得起我愛你的心?”
“不!那不是愛。那僅是你的私欲而已;真正的愛不該這樣。”奇異地,野獸竟放鬆了手勁,輕輕壓縮手中的弓箭回入掌心,“我也曾以為隻要毫不遲疑地掠奪,讓自己快樂就好,其他的,什麼都不必在乎——她的痛、她的恨、她的悲傷、她的快樂,一律與我無關。但,我錯了。當你真正愛上一個人時,是無法任自己做出會傷害她的事的;會不自覺地隨她的快樂而快樂,隨她的悲傷而悲傷,希望能給她幸福。即便那會傷害到自己、即便那是自己極不願做的事,這才是真正的愛。”
他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旁若無人地轉身麵對貝兒,全然不顧身後的瑉瑾已凝聚出最大的神力,隨時可以置他於死地!他的眼中,隻有她的存在。
“我敵不過她的力量,無力抵抗,所以,我選擇了放棄。”在嘈雜之外靜靜地凝視她的嬌顏,那美麗會永遠印於腦中。
“我明白!”貝兒堅定地點頭。粉色的光芒已經映亮了他的全身,使他周身散發的清藍似乎淡卻了顏色。這一刻,他們離得這麼近時,這一刻,當貝兒用心看時,才突然發現,野獸是愛她的。他眼中的深情隻為她而流露。可為什麼以前,她從未發現呢?
“害怕嗎?”他輕輕地笑。
“不!”貝兒搖頭,“能與你依偎著一齊死去,我會覺得幸福。”
幸福?這個詞是從她口中吐出的嗎?與他在一起會幸福嗬。有她這句感性的話語為他送行,他會死得瞑目。
會不舍,卻不再會不甘。她,對他亦是有情的,這,就足夠了。
“傻瓜!”憐惜地捧住她的臉頰,毫不遲疑地最後掠奪她的唇。怎麼舍得讓她死去?該下地獄的,隻有他呀。擁住她的身體,撫順她被風吹亂的長發,在她耳邊低喃:“貝兒!答應我,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等他長大時再告訴他,他的父親是一個神 ,叫野獸!”
“什麼?”貝兒不解地問。
野獸握緊她的手,周身的流霧突然開始發光,發亮,漸漸轉濃,直到完全包裹住兩個人的身體。貝兒隻感覺她在飄浮起來,似乎有某樣東西正在用力吸她,將她吸入眩暈的另一空間。
突然間,貝兒頓悟——野獸根本不是要抱著她一起死去,而是在最後一刻,送她回人間,所以,他才放棄了抵抗,用自己的身體來承受瑉瑾的所有恨意,以此挽救她的生命。
“不要……野獸!不要!”貝兒驚恐地尖叫,想拉住野獸,不要和他分開,卻來不及了。
野獸的身體正在漸漸變模糊,在她消失前的那一刻,分明看到他身後的瑉瑾射出的光芒襲向了野獸的背脊,一片鮮紅的顏色迷蒙了她的眼……
“我、愛、你!”
隱約間,聽到野獸虛弱而無力的呻吟,然後,一切消失於無盡的黑暗。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一聲雷霆的怒吼驚爆於冥府的議事廳,諦汜端坐於高高的王座,漆黑的眸子從廳下昏迷橫躺著的三具身體移向站立兩側的眾神靈,威嚴的光芒令人無法仰視。
妻子齊娜正擔憂地檢查野獸的傷勢,抬頭迎望他時輕歎口氣。而難得拜訪冥府的瑉瑾此刻一言不發,呆怔地凝望躺在她麵前、已失去了知覺的野獸,仿佛這一輩子都瞧不夠似的。
被鎂翌突然拉回的他們,已在回程的途中詳細了解了事情的發展始末,怎麼他第一次離開冥界,陪妻子去她母親處小住,就發生了如此重大的事件?
“對不起,父親!事情演變成今天這個局麵,一切都是我的罪責。”賾恭敬地朝父親垂腰。
“閉嘴!”諦汜瞪向兒子,沒開口找他算賬,他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事情會變成這樣,當然該由你負全責!如果覺得不能處理,為什麼不直接稟告於我?而是拖到今天不能挽回的局麵才來道歉?我放心地將冥府交由你看管,你做了什麼?到最後竟還請出愛神摻一腳。你的心裏到底在想什麼?”諦汜眯起眼,令賾無所遁形地後退一步。
“可是……延拖至今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啊!”賾忍不住為自己的辯解。局麵應該倒向他這邊才對啊,可為什麼,父親會責備他?“至少揭開了百億年前野獸死亡的真相啊,原來,他是被黧親手殺死的。”
“賾!”齊娜低低地喝止兒子,“你最好乖乖地站在一邊,別再說話!”
任誰都看得出,諦汜已經發怒,這個時候若再有誰膽敢挑引他,那可真是不知死活地自找死路了。齊娜走到丈夫身邊,握住他的大手,淺笑一下,降下他猛躥上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