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稍息立正齊步走(憧憬)
楔子
“即使你認為,你無愧於你的軍銜、職業與榮耀,甚至還忠誠於你的國家,你的人民,可是我再也無法看著你這樣一張臉叫‘爸爸’了,因為你親手殺了我的丈夫,你的兒子!”
女人語音不大,卻字字冰冷,似乎很理智,眼裏卻閃耀著歇斯底裏的光芒。她滿是淚水的瞳眸裏,映著一張方正堅毅的軍人的臉龐。這張臉上沒有表情,所以看不出他的情感波動。
“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的話,我依然會那麼做。”
“這就是你所謂的大義滅親?錦年會走上這條路,也是因為你李莊嚴太冷酷無情,太苛刻的緣故!”女人一聲一聲地指空,眼淚也一串一串掉落,“你會在懊悔中,度過你的下半生!”
老軍人背脊挺得筆直,依舊沉靜道:“不,我隻是後悔,沒按照軍人的要求來教育兒子。以後,我會以軍人的紀律,教育我的孫女。”
“你是說我的兩個女兒?我絕對不讓我的女兒落在你手裏,重蹈錦年的覆轍!”
“她們必須留在李家。”這是老軍人的堅持,“我會用軍人的紀律來約束她們,不至於讓她們誤入歧途。”
“哼……”
女人諷刺一笑,舉步離開。
八年後。
好香好香……好香!
隔壁的紀奶奶肯定是在煎年糕!
記不清搬了幾次家,隻記得跟爺爺搬來仁山後,每年春節,都能聞到這令人垂涎三尺的味道!
冷年糕放入油亮滾燙的煎鍋裏,慢慢煎,慢慢煎,就會變得軟軟的,煎軟的年糕此時就會散發出糯米跟糖摻雜在一起,又糯又香又甜的味道。
甜的味道稍歇,接著又傳來微微的蔥香肉味,這是……最最好吃的煎炒鹹年糕的味道!
唔……
彌散著炒年糕香氣空氣裏,傳來了清晰的咽口水的聲音。聲音的主人,稍稍踮起腳,伸長脖子,努力往那邊看,是院牆太高,任她怎麼望也望不過去。
一聲鏗鏘的口令聲傳來——
“立正!”
伸長脖子的人,立刻回頭,雙腿並攏,兩腳尖向外分開約60度,雙手夾緊褲邊線,抬頭挺胸!
“才站二十分鍾的軍姿,你就分神?以後怎麼當個優秀的軍人!罰你多站一個小時!”
那就是兩個小時了?!果然,!
“李菩翎!”
“是!爺爺!”
“哎唷,我可憐的孩子!”大門被打開,一位六十多歲的奶奶走了進來,她極為不滿地對著老軍人抗議,“孩子放個寒假多不容易,還天天讓你折騰!小翎,去奶奶家吃年糕吧,奶奶的孫子孫女,從國外回來陪奶奶過年來了,奶奶很想介紹給你認識呢!”
雖然看到紀奶奶來很高興,但是李菩翎不敢亂動,保持立正的姿勢看著爺爺。
爺爺麵容嚴肅卻不失禮貌。
“大姐,請您請先回去,等菩翎完成任務,我會叫她登門拜訪。”
“等什麼?年糕冷了就不好吃了不知道嗎?”
“大姐,軍人……”
“軍什麼人?小翎是個十歲的孩子,你折騰誰啊?”
奶奶不由分說地拉著菩翎往外走,菩翎稍稍做了一下反抗,見爺爺不動聲色,心裏樂滋滋地順著紀奶奶的力道跟了過去。
馬上就要跟她的年糕會師了!
在奶奶家,菩翎見到了她常掛在嘴邊的孫子孫女。
奶奶介紹:“這是紀優瓔,我的孫女,今年快十二歲,小翎你可以叫她姐姐。”
紀優瓔的一雙眼睛活脫脫會說話似的,眨呀眨的,在她精致的小臉蛋上,顯得特別靈動。她一開口,聲音亦是嬌滴滴的,悅耳得很:“你是小翎,奶奶經常跟我提到你,很高興認識你。”
哇,果真是公主型的,說起話來也是這麼討人喜歡。菩翎心情大好,笑道:“這是你妹妹嗎?長得好可愛!”
菩翎捏捏一旁仰著臉看她的孩子的臉頰,好軟好軟哦,比軟年糕還軟。頭發也是,好軟好軟,比軟年糕……不能心裏惦記著年糕就一直拿年糕比喻!不過,這小丫頭的頭發,真的很軟啊,細細柔柔的,摸著特別舒服。這臉蛋長得也十分討人喜歡,細嫩嫩的皮膚,水汪汪的眼睛,紅潤潤的嘴,好想咬一口!想著,李菩翎彎腰把她抱起來,想好好親一下。
“不是,他不是妹妹,是我弟弟紀優珣,今年五歲。”
啊?李菩翎抱著他的手一抖,對了,紀奶奶說的是孫女跟孫子,那這個不是小丫頭,是小男生,“可是,他好像女生!太漂亮了!而且個子好小!”李菩翎將他放下來,“確定有五歲了嗎?”
“五歲零四個月!”漂亮的小男生比劃著五跟四的手勢。
“唔,好可愛,聲音也像完全像女孩子!”李菩翎終於還是忍不住將他抱起來,“優珣,叫姐姐。”
紀優珣眨著眼睛看著她,清脆地叫道:“姐姐!”
“乖,讓姐姐親一口!”李菩翎毫不留情,狠狠親了他的細嫩的臉蛋,“哇,果真像年糕一樣軟!”
原來,她真的很惦記年糕呢!
紀奶奶將甜的鹹的兩盤年糕放在桌麵上。
紀優珣看著兩盤年糕,一個是深深的醬色,一個是糯米白色還夾雜一些蔥花肉末。他擰起眉頭,噘起嘴,十分委屈道:“我才不像年糕!”爸爸媽媽都說他漂亮呢!
“唔……怎麼不像?”菩翎咬一口年糕,“明明一樣柔軟!”
“我才不像年糕!”紀優珣眼裏冒出了淚花。
紀優瓔好笑道:“小翎你別理他,他是愛哭鬼來的!”
“我才不是愛哭鬼!”明明眼淚就要掉下來了,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那有本事你別哭。”紀優瓔做了個鬼臉,笑話他。
紀優珣眼睛越來越紅,咬著嘴唇,因為抽噎胸口與肩膀抽動了兩下。
菩翎趕緊收拾起笑臉,撕下一小口年糕,伸到他麵前。
“小男子漢大丈夫,不能掉眼淚的。來,吃年糕。”
“我不要吃!”
優瓔指著他笑道:“他肯定是生氣了,所以賭氣不吃。”
“我才沒有賭氣!”那是女孩子才會做的事情。
“那你是怕吃了年糕,會真的變成年糕?”優瓔覺得這樣逗他很好玩。
“我不像年糕!我是紀優珣!”眼淚被這麼大聲吼,給震落下來。
“哇,哭了哭了唉!還說不是愛哭鬼!”紀優瓔咯咯笑個不停。紀優珣幹脆放聲哇哇大哭!
紀奶奶好氣又好笑道:“優瓔,老欺負弟弟做什麼?優珣,快,不哭了啊。”
哭都哭了,反正他也已經被姐姐說是愛哭鬼,那他就使勁地哭個夠。
“好啦,怕了你了,別哭了,我跟你道歉!”優瓔歎口氣,哭聲真大,她都聽不下去了。
他就還哭還哭還哭!紀優珣繼續大哭不止。
菩翎笑著將他攏過來,抹去他的眼淚,從外套的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伸到他眼前。
“紙飛機,優珣喜歡嗎?喜歡的話,姐姐教你折好不好?”
哼……飛機?他昨天就是坐著飛機飛回奶奶家的!這個紙飛機也能飛嗎?看出他的困惑,菩翎將紙飛機的飛翼打開,放到嘴前哈了一口氣,再輕輕朝前方擲出。
白色的紙飛機輕盈飛翔。
漂亮的小男孩忘了哭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盤旋飛翔的紙飛機平穩落地。
“怎樣,優珣要學嗎?隻要你不哭了,你想學什麼,姐姐都教你。”
會飛的飛機,很漂亮!他……
“……要學。”
“那我教你。”
就因為一句要學,一句我教你,以至於之後每年放假,紀優珣都會在李菩翎那學一些東西。從用紙折東西,到稍息立正站好。從功課學業,到打人工仔玩玻璃彈珠。從到學騎單車,到打籃球到玩滑板……
直到優珣十歲那年,菩翎跟爺爺再次搬家。她離開仁山的那天,他追在車子後麵,哭得像個小淚人兒似的,喊著姐姐不要走,不要走!最後還是紀奶奶跟優瓔把他抱了回去。
之後,兩人沒有再見過麵。
時光十年如一日,這樣的一日也就轉瞬即逝。
八月一日,建軍節。對李菩翎而言是個不錯的日子,因為她李菩翎,在爺爺的千錘百煉下,已經是一名真正的軍人。今天之所有時間來逛街,是因為部隊下了命令,讓她到JZ擔任今年新戰士的教官,她便有了調整的小小假期。
JZ,是“精忠”兩個字的縮寫,被人稱之為——精忠學院。JZ是一個軍事化訓兵基地,它培養出了很多優秀的軍人,是所有向往成為軍人的人趨之若鶩的地方。而且能來到JZ的兵或自由人,都是經過層層選拔,精挑細選出來的精良。在JZ接受兩年的訓練畢業之後,會由對口單位來取走,或根據能力與特長編派到各個對應崗位上。
電話響了。
“哦,是蕎麥啊。”
韓蕎麥,很有意思的名字吧?她是她很好的朋友,也是她以前的戰友,兩年前調到檔案科當了文職。
“相親?我嗎?”她還不至於要到相親的地步!她歎了一口氣,興趣缺缺,“我不是告訴你,我覺得男人很無聊,戀愛也一樣,所以還不想讓這些無聊的東西來無聊我聽懂沒……爺爺讓你幫我留意?二十五歲已經到沒人要的地步了嗎?真是……掛了。”
爺爺也真是的,以前讓她不要戀愛,專心做一個軍人,現在要讓她去相親,到底想怎樣?不過……那邊好像有合適爺爺穿的衣服賣,李菩翎邁開大步,朝男裝區走去。
半道上。
一個怒意騰騰的少年大步地越過走道。似乎,他要去的方向是珠寶區。他後麵追著一個神色慌張的女人,女人一邊追趕一邊叫:“優珣,不要過去!”
男孩充耳不聞,繼續邁著大而長的步伐走。女人踩著高跟鞋跑上前,抱住他。
“媽說過,不要去!不要去!你聽到沒有?”
男孩叛逆的臉上,終於出現了義憤填膺的神情,轉頭對身後的人說道:“媽,醒醒吧,你追著他回到國內又怎樣?他現在正陪著另一個女人挑選首飾,而且那個人還不是他的老婆!那男人到底有什麼好你要這麼抓著不放?”
“……優珣,他是不好,可是……”
“可是,他很像那個人?!”這話他聽她說得多了,“但是,那個人已經死了!你要這麼活在自欺欺人的謊言裏多久才肯醒過來!你放手,我現在就去找他,你說他哪裏像那個人,我就把那裏弄得一點兒也不像!”
少年說著又要掙脫女人的束縛,女人突然顧不得這裏是百貨大樓,哭咽道:“優珣,他到底也是你爸爸啊!”
“我不需要這樣的爸爸!”少年怒吼,眼睛爆出血絲,可見他的情緒有多麼激動!
頭痛啊,看看,男人啊永遠都是這麼無聊,不顧別人的感受,衝動易怒,不顧場合,自以為是強出頭。雖然眼前的這個大男孩就是這類人,可菩翎還是想管一管。可能是看那母親比較可憐,也可能是……她似乎認識這小子,因為他叫……優珣。
若不是從他媽媽口中聽到這個名字,她無法從他現在的模樣,聯想到他小時候的樣子。
那個長得過分漂亮的小年糕,已經變成了今日劣氣橫生的叛逆少年。
是叛逆的,看那一頭亞麻色半長不短的頭發,看那耳朵上幾個夾著的黑色耳釘,還有那暴走族一樣的穿著……唉,這樣看來,即使他的五官仍是很好看,可是在她的眼中,他是完全不合格的……人。
她舉步走了過去。
“女士,需要幫忙嗎?”
拉扯中的母子看著上前詢問的她一眼。
這個女孩有著不同於其他女孩的氣質,她挺直而站,麵色從容,嘴角的笑容並不能使她看起來柔和,而是更顯得更精神。她……從容颯爽,如同一棵秀挺的青鬆。
還沒等母親開口,紀優珣惡語相向:“滾遠點,這是我們的家務事!”
小時候乖巧的小年糕到底去了哪裏?菩翎小小惋惜了一下。她將兩人此時的狀況又看了一遍,“如果在我眼裏,看到的是家務事的話,我當然不會插嘴。”
“你什麼意思?大嬸!”多管閑事的女人最煩!
“優珣!”母親趕忙替兒子道歉,“對不起,我兒子不懂事。”
“沒關係,他說是大嬸沒有錯,您說他不懂事,也沒錯。”
“我現在心情很差,我打人也不分性別,尤其是插手別人家事的,女人!”紀優珣放下狠話,他現在惡劣的心情,沒有什麼可以撫平。
“首先,我要糾正你的是,這裏是公共場所。其次,我再告訴你,當你的行為有可能對別人造成傷害時,不管是不是家務事,任何人都應該伸出援手。再次,對於不懂事的小孩,還是趁早教育比較不會造成公共隱患。”
小孩?公共隱患?這個女人管事管寬了吧?紀優珣咬牙切齒道:“那請問大嬸,我哪裏違反了你的首先其次跟再次?”
問得好。李菩翎正色道:“你絲毫沒顧忌到你媽媽的感受,把家務事搬到公共場所來,主動將家務事變成眾所周知的事這是首先。你完全不理會媽媽穿著那麼高的高跟鞋,讓她在這麼滑的地板上跑動追你,極有可能會滑倒或扭到造成傷害這是其次。你那麼激動的情緒,嚷著說要讓誰哪裏不像誰,這就是治安隱患。”
“你……”紀優珣怒火飆升,可是看到母親的高跟鞋,再看她淚流滿麵的模樣,一絲愧疚在怒火之間浮出來。
李菩翎趁熱打鐵,語重心長道:“你的出發點可能是好的,可是要想保護媽媽,首先不要讓自己成為傷害媽媽的人。”
紀優珣牙關緊咬,拳頭緊握。他是惱怒的,可是他竟然不能回嘴不能反擊,因為這個囉嗦的女人,說的每句話,似乎都能讓他深省,讓他無言以對!
他不服!
“總之!我一定要媽媽離開那個男人!”說著他怒意騰騰地衝了出去,當然不是往珠寶區的方向,而是往外跑。
“優珣……”母親邁出兩步,停了下來,她回頭對菩翎笑了笑,卻抹不去眼裏的苦澀,“小姐,謝謝你。”
“您別客氣。”看她蒼白的模樣,菩翎不忍馬上離開,“您一個人,沒關係嗎?”
優珣母親搖搖頭,走出幾步,感覺一陣虛軟,她已經因為她的男人心力交瘁,又因為兩個兒女,力不從心。菩翎腳下幾大步,扶住她,“我還是,扶您到隔壁的咖啡廳坐坐吧。”
兩人坐在咖啡廳內。
優珣母親喝了幾口咖啡,精神恢複了不少。看著麵前從容有禮的女孩,心中再次浮出好感。不知何故,從見女孩第一麵,她就覺得很親切。
“小姐,今天多虧有你,真的非常感謝。”
“您叫我菩翎就好,我叫李菩翎。”
“菩翎。我叫郭珊妮,你可以叫我妮姨。剛才那是我的兒子,叫紀優珣。”
“嗯,我認識他。”菩翎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