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恨(1 / 3)

飛星傳(少年遊係列)(薇淩)

燕洲,新德八年,四月。

狼圖以東與燕洲以西交界之處,邊城之外兩軍對壘,十裏連營相對,預備開戰。

今日,雪花如霧飛花。

狼圖龍字軍裏,各營將士皆在帳內砥礪兵刃養精蓄銳,以備明日大戰。

辰嫣倏然掀開帳篷的一角,望住那個滿頭散發的少年——

他姓鳳,鳳——夕——殊,從燕洲來。

他從不隱瞞自己與燕洲的皇帝的不共戴天之仇,他來狼圖別無所求,就是為了讓他的故土燕洲,一敗塗地!

當日,在金黃大殿裏,狼圖王問他憑什麼?

那時,他一身布衣破敗不堪,卻依然神采奕奕,精致高貴的麵容,優美絕豔的紅唇勾魂攝魄,長得妖美過人,眼神如箭。

她卻在他的眼眸深處看到了疑似冷酷的多情,或是多情的冷酷。

他手臂上的傷有血汩汩而流,而他仿佛渾然未覺,磐石一般的聲音裏,由著意一閃而過,“不著急,就讓我再為你狼圖贏下十場戰役,你再問我憑什麼!”能在戰場中救下領兵親征的王,自然有狂妄的資本。

眾臣的抽氣聲,他置若罔聞。

如今,他已經為狼圖贏了燕洲九場戰役,明日,將是第十場!

就在方才,他們才剛剛一起從帥帳共議軍情回來,這個少年總是與她父親的意見相左,句句挑釁,縱橫之術兵家之言句句精辟鞭撻,在軍中少有人敢於如此挑釁將軍的權威!

辰嫣默默地望著他,不知道為何這樣大的風雪,他還佇立在帳篷之外,迎著北風,仰望東方天際,那雙黑湛的眸子裏一片冰涼,那一閃而過的仇仿佛是她的幻覺。或者,是那些九個城池中,千萬的生命洗滌了他的仇!莫非,必須要拿無數生靈才能換得他片刻寧靜?

到底是怎樣的仇?

他的眼睛永遠是那樣的深沉,沒有人能夠看透。

父親說,這樣的眼睛,為人最是不可測。

那裏麵終究是藏著什麼?為什麼,有時候他的眉頭眸角處看起來是那麼的憂傷,仿佛曾經受到過深刻的傷害,讓人有一種深深為之憐憫心疼的感覺。

他的眼眸忽然一轉,看見了帳簾後的她。

辰嫣亦望著他微微一笑,這一笑,宛如寒冬裏的芍藥染上了清露。

這個姑娘的目光,很多次都被他發現了。

她從來不逃避他的對視。

縱然他裝作看不見,眼角的餘光依然可以看見她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地流連在他的身上,似乎在探究著什麼好奇的事情……甚至是秘密。

她的父親是狼圖國內榮稱第一,震懾四野的沙場名宿——龍飛。

龍飛一直對他有著戒備之心。

夕殊邪魅地一笑,這一笑妖美多情。他看著她,以前都是回以她冷冷的眼色,甚至有點不屑一顧的神色,但是今天,也許是他的心情特別的歡暢,也許是她父親的防備讓他忽然想挑戰。

辰嫣似被這一笑晃了眼睛,微微錯開了眉目。兩頰似芍藥醉於輕風,染了些微的霞光醺意。眉頭微動,那一雙飛揚纖眉之間一點騰然朱砂,在一身蒼甲鐵凱的映襯之下,卻似一抹燃燒而起的妖嫋烈焰。

這種美,肅殺而豔極,宛如一幅逼入別人眉眼之中的畫。

夕殊這一笑,笑得真真切切。

他並不是愛上她,而是他從她的眼神之中讀到了她對他的仰慕之心,宛如冰山的一角初現。

夕殊知道,眼前的這個機敏而冷豔的少女,卻有可能是他最堅實的盾牌,不管他是攻,還是守!

她不但是狼圖開國功臣龍家的後裔,在狼圖有著世襲永祿的爵位,龍字軍營裏的右翼少將,有著僅亞於父親的調配軍中兵馬的能耐。最重要的是她掌管了負責狼圖國對他國軍機要務的密報偵察機處——影子屬。

她將是他必須奪下的第一道城池。

當夕殊露出了他營造而起的邪魅眼眸,定定地盯緊一個人的時候,很少有人的心,能逃過他的擄殺。

龍辰嫣,自然也不會是例外。

翌日。

朔風煞掃,黃沙滾滾。

營中旗幡招展,鼓號長鳴,兵馬聲沸。

騎兵營,箭矢營,戰車營各司營將領十萬人馬急速按軍令列隊肅然而立,橫豎一線,將兵盔甲鮮明,此刻卻是人不語、馬不嘶,靜靜候命。

微薄雲煙翻滾,朝陽倏露。照映之下,處處皆是甲胄的爍爍蒼青。

龍飛主帥一揚韁繩,策馬於前,渾身蒼胄鐵甲如同石雕鐵鑄般,手中大刀將要高舉,等待一聲號令,全軍開拔。

當是時,卻有人快他一步馭馬出列,橫跑過來,卷起一抹黃沙,停在龍飛身側,翹唇而笑,魅然眉眼飛揚如妖。

龍飛眉骨青蒼,須戟上揚,眼中殺意閃現。

黑馬之上,夕殊蒼甲白纓,卻是謙謙而笑,侃侃而道:“龍將軍,今日一戰不僅是我與大王十戰之約期,更是要為狼圖國再上一城,你也不希望輸吧?”

他微微挑眉望著龍飛。

龍飛按捺著手中長刀,一臉隱忍,沉聲喝問:“鳳將領,你可知道如今是在大戰之前,軍不可亂紀?”若不是眼前這個小子有驚世之能,使他狼圖贏下了燕洲九場戰役,換作別個,他早已立刀砍殺軍前,以肅軍紀。

“不妨!我隻是要一物件便走!而隻有得到這一物件,我今日才能旗開得勝!”夕殊說得字字如珠璣,一字一字清越無比,齊刷刷的十萬大軍人人聽得一清二楚。

龍飛身旁,一身戎裝冷冽的辰嫣,翹首望著他,不知道他此刻陣前求的究竟是什麼?她眯了眯眼,眉間朱砂微動如豔魄。

龍飛沉眉鐵顏,咬牙低問:“你待如何?”

夕殊黑眸睨視著龍飛一臉赭褐之色,那一雙鷹眸中的銳芒湛湛,他驀然而笑,笑得高深莫測,笑得挑釁放肆。卻是一轉眸,盯著目光一直注視在他身上的辰嫣,辰嫣被他的目光忽然一視,心中一抖,她回目對視,靜然以待。

夕殊輕抿一笑,伸手向她,問道:“將你手上的狼斑子給我!”

他凝視著她,邪氣十足。

不像是一個將要上戰場生死搏殺的人,而更像一個凜然貴氣的王侯。

竟然在這十萬大軍麵前,出言向她討狼斑子。

縱使辰嫣一向在戰場上出入,早已不重視女兒身,此刻還是由不得臉頰上“刷”地微微一紅,心中巨創,猛然一挑雙眉,目光凜然地審視著他被盔甲上的頰當、喉輪遮擋了的麵容,一時看不清他的神色變幻。

“放肆!”龍飛厲聲怒吼。

夕殊無視於他的怒氣,隻一直凝定辰嫣,咄咄逼人地問道:“如果這一場仗勝了,你願不願意嫁我?如果這一場仗敗了,你願不願意你這一隻狼斑子伴我共埋黃土?”他的眼睛,此刻如魔,直可看穿她心底最深之處的隱藏。

龍飛眉頭倏陷,目中冷意乍寒。

絕不能讓辰嫣淪陷在這一個人的身上。

他阻止的話來不及說出口,身畔的辰嫣已然一拍馬頸,毅然決定:“好!”縱馬趨前,來到夕殊的身旁,卷指脫下狼斑子,並親手將那一枚代表著她終生意屬的信物套進了夕殊含笑遞來的左手,最小的尾指之上。

她望著他嫣然一笑,不管他此刻的意圖是如何,她都應盡責確保狼圖的勝利!若然,此刻這一枚狼斑子能解決了父親與這個少年之間的爭持,她更應義不容辭地出列解決這個難題,而不至於在這十萬兵馬之前折損了父親的威嚴。

也許,還有一點私心,她也確保了這個狂妄而深沉的少年免去了暫時的性命之虞,在軍中,便應軍令如山,不可兒戲!

辰嫣手腕微轉,握住他的手,朗聲說道:“我希望你戴上它,能把勝利帶回狼圖!然後,再把我抱上你的花轎!”

身後十萬大軍轟然一聲:“狼圖必勝!狼圖必勝!”甲戟齊鳴。

頃刻之間,震動之聲充盈四野,貫穿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