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背棄(1 / 3)

風燭印(素問)

楔子

冷月如鉤。

空曠的祭月神壇,噴吐的火舌隨風搖曳,妖嬈詭異。依稀可聽林葉刷刷的聲音,猶似鬼哭狼嚎,陰淒駭人。

驀地,一道魅影掠過,翩然玄黃的衣袂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冷幽幽、輕飄飄的絲帶婆娑旋舞,環佩叮叮當當響動,銷魂齧骨的氣息漸漸彌散。

“拜見教主。”

跪候已久的黑苗聖姑心中陣陣激動,攤開顫抖的雙手,貼著冰涼的地麵,畢恭畢敬地三叩首,不敢對仰慕的神有絲毫褻瀆。再過四個月,現任的拜月教主就會禪位於下一代的聖姑,恰此萬眾矚目之時,教主私下喚她相見,莫非……

拜月教主高貴威嚴的臉龐古井無波,淡淡地望著下麵跪拜的玄裳女子,一揮手,遒勁的掌風將她半托而起。

“奉月,你該清楚本教傳承的規矩。”

“是!”黑苗聖姑一仰首,回答道:“曆代的拜月教主均由黑白兩苗的聖姑競逐,勝出者方可繼承衣缽。”

拜月教主滿意地點點頭,“很好。”

“不過……”黑苗聖姑欲言又止,麵露難色。

拜月教主眼神如電,月牙抹額自暗中映出一道寒光,“盡管說,不必吞吞吐吐!”

“回稟教主,上代的白苗聖姑背叛神教,脫離苗疆與中原武夫私奔。她的後代無論男女皆血統不正,早已失去繼承資格。”黑苗聖姑據理力爭,一字一句毫不含糊。

黑苗被白苗壓榨了幾十年,近兩任的拜月教主同是隸屬白苗,平日屢見不鮮的護短也就罷了,一旦碰到禦敵行動之時,黑苗的族人更是死傷慘重!不!不公平!好不容易有吐氣揚眉的機會,白苗因上一任聖姑的離去而內訌,甚至自相殘殺,如今連新任聖姑都沒選出!本以為黑苗穩勝無疑,誰料到途中會橫生枝節——

“那又如何?”拜月教主冷笑不止,揚眉道:“規矩就是規矩,不得破例!本座已和諸位大祭司商量過,為平息教中幹戈,由你帶著月痕、月輪兩護法到中原接回上一任白苗聖姑的後代,你二人誰先促成拜月教跟歧公子的協議,便由誰繼承教主之位。”

“由我接回白苗聖姑的後人?”黑苗聖姑瞪大眼眸。

“沒錯,你是黑苗的聖姑,蠱術是個中翹楚,毋庸置疑。”拜月教主拾階而下,踱步至跟前,兩指一勾她那張桀傲中摻著些許迷惑的臉蛋,“不要想暗中作祟,月輪和月痕會隨時向總壇彙報你的一舉一動。黑苗族人對你的期望很大——別讓他們失望。”

“教主!”黑苗聖姑麵色慘白,說道:“奉月與白苗聖姑的後代素昧平生,萬一那人拒絕跟我回苗疆怎麼辦?歧公子與本教的協議事關重大,豈能輕易泄露給一個自幼長在天朝的人?”

“此事輪不到你擔心!”拜月教主一甩寬大的金絲綴紋袖,厲聲道:“莫忘了,拜月教弟子的血液中滲有隱蠱,在他們年滿十五的時候發作。除非,黑白苗男女婚配,否則,絕對活不過二十四歲!本座相信,經過上任白苗聖姑之死,她的後人必不會再愚蠢行事——”頓一頓,又補充道:“嗯,月屬陰,日屬陽,倘若那是個爭氣的女子,正好,若是個有魄力的男子——任大祭司吧!”

“我……”黑苗聖姑心中仍有不服。

“漢人有句詩文,‘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奉月,你若想躍居萬人之上,便要先忍人所不能忍。”拜月教主負手而立,仰望黑暗的蒼穹,明月在火光的映襯下分外妖豔。“千百年來,拜月教被少林等派視為蠻夷魔教,嗬,現在該是苗人一統江湖,雪恥反擊的時候了!”

白苗聖姑的後人遠離苗疆,若比施毒的手段,豈是她苗奉月的對手?黑苗聖姑另有所思,眼中閃耀出一抹陰鷙的神色,唇邊漾起森冷的笑弧。

祭月神壇嫋嫋地回響著女子冰冷的誓言——

“奉月願為神教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殤庸三十七年,初春。

京城,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大街小巷,茶館客棧、青樓賭坊可謂店鋪林立。車如流水馬如龍。尤其一到晌午,買賣鋪戶的生意更加興隆,水泄不通。說書先生口粲蓮花,賣唱的歌姬腔調圓潤,打把式賣藝的幹練利落,一派歌舞升平的繁華景象。

朱雀大街內最負盛名的即為這座雕梁畫棟的“醉仙樓”。

樓分上中下三層,飛簷尖頂,抱廈環繞,逐層分收,四望如歸。一陣危雨後,赤金琉璃瓦在夕陽的映照下,呈現出五彩斑斕的色澤。一輪彩虹橫跨蒼穹,點綴著朦朦朧朧的大地,整座醉仙樓籠罩在浮露中,若隱若現,煞是縹緲。

年年高中魁元的天朝三甲、進士的大名均在醉仙樓布達,故此又被後世墨客譽為“文曲龍門”,天下才子慕名而來,紛紛在雪白的壁上題詩作賦,極盡附庸風雅。

即使秋試未到,醉仙樓照樣高朋滿座,喧嘩熱鬧。

夥計笑嗬嗬地招呼每一位客人,跑前跑後,忙得不亦樂乎。東拐角的小廂內,有一位與樓風格格不入的虯髯大漢靠窗而坐,烏黑迥然的眼眸俯瞰著大街上的人潮,麵前偌大的桌子上沒有陳放冷葷熱素——一盤菜、一個碟、一隻杯,全部是清一色的紅漆酒壇,有空有滿。

繚繞的酒香彌漫在空氣裏,沁脾沁肺。

突然,一隻大手憑空探來,將大漢眼前的酒壇拎起!順著酒壇望去,來者是一身著華服的青年男子,他似笑非笑地搖晃著空空如也的酒壇,“我早該知道,你是寧死都不會多花幾個孔方兄,點碟小菜,拿個酒杯來慢慢品味,‘牛飲鯨吞’真那麼過癮?”

虯髯大漢懶得理他,一把搶回酒壇,淡淡道:“想喝酒自己買。”

“喂!你也別太無情嘛——”華服男子眨眨眼,刁鑽地歎道:“好歹咱哥倆同殿為臣多年,一起出生入死,幾口酒還要分個彼此?哼!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虧得我特地溜出來找你,怕有人怪罪……唉,誰料會受此等冷遇!”說罷便要拂袖而去。

虯髯大漢聞言,容色稍霽,伸臂一擋他的去路,“慢!把話說清楚。”

“風老大,你別太侮辱人喔!”華服男子毫無形象地哇哇大叫,吸口氣吐出一大串抗議的句子:“難道對你來說,像我這樣貌賽潘安、才比宋玉、俊美無儔、風流倜儻的極品男子,尚且比不上一個行將就木、陰狠毒辣的醜陋太監的魅力大?”

真是位敢說大話的爺……

一陣風拂過,侍候左右的夥計頓覺全身僵硬,頭頂幾根孤零零的稻草隨之飄搖。

風燭慶幸沒吃過什麼東西,狠狠地瞪了華衣男子一眼,擺手斥退夥計,挑個空酒壇“嘭”地猛砸向他那自以為是的臭臉,接著再抄起筷子射向他欲躲閃的四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華服男子保住了自己陶醉不已的臉蛋,但是,那件可憐的衣袍上卻多了一堆密密麻麻的小窟窿!

“風燭!”

“你再多說半個字,我保證你會立刻‘七竅生煙’。”風燭一甩手,雙臂環胸。

華服男子托著下巴哀號:“你何時變得跟月刹一樣惡毒?”

“對惡人仁慈就是對善人的殘忍。”風燭睨著他,沉聲問:“死刁嘴,你當著外人的麵大呼小叫,惟恐別人不知你的來意?”

花凋露出雪白的牙齒,嘿嘿訕笑:“失誤,失誤啦。”

風燭悶哼道:“說吧,你跑出來找我做什麼?”他沒傻到認為一個刻薄刁鑽的男人,會吃飽了撐著跑來跟他套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