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風靡)
楔子
小小的村落,殘垣,斷壁,濃煙四起,驚跑走獸,嚇走飛禽。
大火舔噬之後焦黑的土地,被燒得分不清本來麵目的呈各種痛苦姿勢扭曲的屍體,所有的生命似乎已經被焚燒盡殆,徒留一片狼藉不堪。
死一般的寂靜,沒有半點聲響,直到許久之後,才傳來很輕微的壓抑呼吸聲。
他躲在地下,蜷曲著身體,其實並不是很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隻知道,娘準備好了飯菜,等候隨著村人入山打獵的爹爹回家。可是,晌午時分,一向寧靜的村落忽然喧囂起來,接著是渾身染血的爹爹跌跌撞撞衝進家門,拚盡全力插上了門閂,來不及與他和娘說話,一把抱起他塞進了平常用來存放值錢物品以防山賊的隱蔽地窖。
黝黑的地窖令他有些害怕,他掙紮著想要爬上來,卻被爹爹死命地摁住了雙肩。臉上滿是血跡的爹爹怒睜著雙眼,以他從來沒有見過的猙獰表情看他;立在窗口探望外麵的娘轉過身來,滿麵惶恐。
“不要出來!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都不要出來!隻要你聽話,以後,爹爹打頭老虎給你做皮襖。”
牢牢記住的,是爹爹最後的表情和他說的這句話。一件老虎皮襖,是他盼望了好久的東西。帶著滿腔的期待,十歲的他,乖乖地縮進隻容得下他一人的地窖。緊接著,地窖的蓋子被爹爹狠狠地合上,隨後,他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他聽見了馬蹄聲,聽見了奇怪的叫聲,就像是隔壁張大叔去年被黑熊咬了之後的聲音;他還聽見有人在砸他家的門,聽見了爹爹憤怒地在叫罵,聽見娘在模模糊糊哭泣著說些什麼。接著,是很重很重的響聲,有什麼東西倒在了他容身的地窖蓋上,嚇了他好大一跳,要使勁捂住嘴才沒有叫出聲來。
很久以後,外麵沒有了聲響,他卻感覺有什麼黏黏的液體一點點從縫隙中滴到他的臉上、脖子上。隨後,有劈裏啪啦木頭碎裂的聲音,他覺得很熱,還有很多濃重的煙霧,熏得他好難受。
眼睛不斷地流淚,嗓子變得幹啞,胸口悶悶的,快要透不過氣來,“爹、娘……”
呼吸越來越艱難,他難受地叫著,抬起自己的手臂,使勁推上麵的蓋子。
被什麼擋住了?很沉,用盡了力氣,他還是推不開。
他無力地靠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喘氣,覺得腦子昏昏沉沉,心肺好像要炸開似的。
“爹爹,我不要老虎皮了,我要出去……”無意識地說著,他不斷地用捏緊的拳頭敲擊蓋子,把手指關節敲得血肉模糊。
忽然,地窖蓋被揭開,光線忽然射入,在黑暗中待了很長時間的他一時之間不適應,反射性地抬起手,遮住眼睛。
“爹爹……”他攀住地窖邊沿,勉強站起,突如其來的味道讓他幹嘔不已。
一雙手臂將他抱出了地窖,放在狼藉的地麵。他以為是爹,抬頭,紅腫不斷流淚的眼睛卻隻能看見模糊的人影。
不是爹,不是娘,他們不會穿這樣長的袍子。
“你是誰?”視線不清,他恐懼地用手撐住地麵,不住地後退,不期然,卻碰到了什麼東西。回頭,入目的,像是爹,也像是娘,但是,他們為什麼會這樣黑,還這麼奇怪地躺著?
伸出手指,碰觸倒在地窖旁的人,一塊鮮紅的肉掉在他的麵前,他一時僵住,大腦空白一片。
“他們都死了。”冰冰涼涼的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隻是在向他陳述一個事實,毫不婉轉。
他聽見鈴鐺碰撞的聲響,接著有人拉住他的手臂,將他轉過來,盯著他一臉分不清麵容的血跡和紅腫得已經睜不開的隻能不斷流淚的眼睛。
一隻手用很奇怪的姿勢探向他的眉心,細細摸索半天之後,慢慢抬起,張開五指,就要落下。
“不要!”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聲嘶力竭地叫起來,撲倒在那兩具焦黑的屍體旁邊,身體不斷痙攣。
有人在看他,他看不見,卻能夠感覺得到。接著,那個冷冰冰的聲音在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用雙手抱著頭,顯得痛苦難當。
模糊視線中,那個和爹娘不一樣的人,拉開他的手,托起他的下巴,湊近了他的麵龐,以那種很冷的聲音,帶著一點探究的意味開口——
“他們想要殺的,果真是你嗎?”
第1章
莫名其妙地,眉心在隱隱作痛,像是有什麼東西被壓製在裏麵,蠢蠢欲動,呼之欲出。
他難受地豎起中指,按住自己的眉心,隻覺得視線開始模糊,眼前的景物逐漸暗淡下去,周遭的人影恍惚,頭有些昏眩。
“重生——”不遠處,有人站住,轉過身叫他。
是了,他記起來了,他叫原重生。這個名字,是師父為他取的,已經跟隨了他五年,至於本名,他早就淡忘。
眉心間的疼痛逐漸消失,眼前的景物又恢複清晰,熙來攘往的人群之中,他注意到的,隻有一個人,那就是師父。
師父說,他們能夠相遇,能夠保留他的性命,是有緣,因此他的姓氏,就取“緣”字的諧音;至於“重生”,那是暗示他在一場浩劫之後還能留下性命,實屬不易。用這個名字,是希望他能夠忘卻過去種種,獲得新生。
“重生!”前麵的人見他還愣愣地停留在原地,根本就沒有留意到在他身邊擠來擠去忙著逃命的人,提高了音量再次喚他。
“哦。”他匆忙忙地答應,將肩上的包袱向上提了提,邁開步子向前。
冷不丁地,拐角的裏巷忽然衝出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重重地撞上了他。
原重生踉蹌了幾步,好不容易站定,看見麵前的少年搖搖晃晃就要跌倒,連忙伸手扶住他,穩住他的身形,不期然,卻看見少年破爛的衣襟中微微露出的刀柄。
他有些愕然,抬頭看少年,與他相仿的年紀,卻有著超脫尋常的老練。淩亂的發,肮髒的臉,惟一可以辨別的是那雙此時惡狠狠盯著他的眼睛。
“看什麼看?”少年掩住衣衫,將露出胸膛的刀柄往裏按了按,瞪了原重生一眼。
“你要殺人?”鬆開手,原重生直視他的眼睛,開口問道。
“關你什麼事?”少年不答反問,嘴角翹起,很是嘲弄,“想要報官?得了吧,兵荒馬亂,現在連縣官衙役都不知道逃到哪裏去了。”
“我——”原重生張張嘴,想要說什麼。
“重生!”冰冷的聲音,在他們身側響起,少年轉過頭,不知什麼時候,一名女子已經站在了他們的身邊。
一襲月牙色寬大長袍,腰間係著兩個金色的鈴鐺,黑色的發用一條淡黃色的絹帶束於腦後,冷淡的麵容上沒有任何表情。
“師父——”手足無措地站在女子麵前,原重生囁嚅著想要解釋。
“啪!”一記耳光重重落在原重生的臉上,留下了五個清晰的指印。
原重生噤聲,立刻垂下麵孔,不言不語。
女子緩緩收回手,掃了一眼旁邊目瞪口呆的少年,才對原重生開口:“你可知道我為什麼打你?”
“重生對師父不敬。”原重生低聲說道。
“既然知道錯了,還愣著幹什麼?”女子撂下這句話,轉身就向前走。
原重生連忙準備跟上。
“喂!”手忽然被拉住,原重生回頭,看見少年滿臉驚異,“她是誰,你為什麼那麼聽她的話?一個堂堂男子漢,怎可對一個婦道人家罵不還口,打不還手?”縱然隻有十七八歲的年紀,卻已經懂得世俗禮教的規範,他對原重生那般隱忍的態度很是不解。
原重生搖搖頭,扳開他拉住自己的手,輕輕開口:“她是我師父。”
“師父?”少年壓根就不相信,繼續追問,“她有什麼名號?”
名號,是指名字嗎?原重生回頭看看前麵的背影,想了想,告訴他:“我不知道,師父隻是告訴我,她叫流光。”
“流光?”少年冥思苦想,絞盡腦汁回想是否聽說過江湖上有這樣名號的人。
“我真得走了。”原重生摸摸自己的臉頰,繼而再仔細打量了少年眉眼一番。
“你看什麼?”見他若有所思地看自己,被那種了悟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舒服,少年後退一步,嚷嚷著問他。
原重生笑了笑,取下肩上的包袱,拿出一件幹淨的布衫遞到他的胸前,衣服下的手若有似無地碰觸了他衣衫下的刀柄,“無論如何,保住自己的命。”從他的麵相看來,他的將來不是尋常之輩,實在不應該因為一時衝動毀了自己的一生。